从山坳村回来以后,六子来找陈达喝过一次酒,就在东郡区门口的饭店。陆贤招坐下端起酒瓶猛灌了自己半瓶这才歇了口气,直到打了个嗝,方对他露出笑脸。
陈达看着那张疲惫的脸,心里想的是当初没失忆时,自己是不是也这德行,这才问了一句:“歇班了?”
六子点零头:“歇了,许队长给我们这些从张金虎案一直跟到现在的人放了三假,这不眼看着过年了么,都让回家办点年货。”
陈达点点头,琢磨着许苍生还算有点人情味儿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事的问道:“他回临市了么?”
陆贤招摇晃着脑袋:“没有,也走不开啊,我们这些人一放假,队里就剩几个新来的大学生和社招了,敢走么?”
“那他爸?”
陆贤招脸上露出了苦笑:“师傅,干咱们这行的,谁能姑上谁啊?但凡有功夫顾家,就得把老百姓扔下,那还穿什么警服。”
这是陈达第一次给自己徒弟倒酒,倒的是心甘情愿:“既然不上班了,再喝点。”
陆贤招欠了欠身子,算是个礼貌,紧接着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师傅,你我也干这么多年了,咋还心里有点害怕了呢?”
陆贤招当然不是怕罪犯的凶恶,他怕的是人心。
“你我们打山坳村出来,抓回来的一个个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真的,可你再给那些被买回来的女人录口供,那还哪是农民,全他妈是披着人皮的狼。你信么?一个四十岁的山坳村农民喝完了酒能一打媳妇打整整一宿,顺带着还把亲生儿子给打住院了,这不是畜牲么?”
“这么楚雄才虐打温有良并不是没人听见?”
“怎么没人听见,他们都习惯了。”
“您是没看那些口供呢,反正我这么跟您吧,您能在那些网站上看见的恶心事,这个村都发生过。压根就没人把买回来的女缺人,像是买回来一条狗,只要不听话就能动手,没什么道理可讲。”
“这是什么啊?还有人性么?师傅,我看见过一个手臂畸形的女人,问了一嘴才明白,原来这个女人被打断过手,可她男人连医院都舍不得送,硬是错过了治疗时间,现在已经废了,就这还得一个手干活。”
“我到后来已经分不清那些见着警察就怕的农民到底是什么样了,你他们老实巴交的吧,可一个个受害人就在另一间审讯室门口排队,你他们都是恶魔吧,那怂样还真不像。”
“你,是不是所有人有了机会都会这么做?咱这衣服底下藏着的到底是灵魂还是魔鬼?”
陈达没有回应六子的问题,又给他倒了一杯酒,只了两个字:“喝吧。”
他不想对这个世界有过多评价,因为这根本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能清的,更不可能是一两句话可以讲明白的,到底,不过是人心里都藏了一个谁也无法控制的野兽,当这头野兽被放出来,你从没见过的人性就出现了。
那六子喝多了,是陈达托人给送回去的,因为这是一个警察的坎,当见过了太多人性的阴暗面,人就会开始产生怀疑,怀疑自己、怀疑他人、怀疑全世界,这个时候得有人帮他一把,替他固定住自己内心专属于善良和正义的框架。
不过陈达是做不了这种人了,他根本想不起来当初的自己是如何跨过这道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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