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新来的数学老师要上第一节课。”关公子提醒我,很显然是要我好好表现,毕竟我是这个班的数学科代表嘛。
“嗯,没问题。”我在心底里暗暗发誓,要给老师好的第一印象。
很快数学课开始,在长达四十五分钟的课程里,新来的数学老师一共提了八个问题,我回答了五个,剩下的三个是关公子回答的,我心想:老师一定喜欢我这样活跃的学生。带着期盼和无比的喜悦我放学回家,回家途中刚好遇到工作结束的数学老师,他依旧穿着今天上课的那身西服,不过背后多了些许粉笔灰,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冲我们打招呼:“哟,是你们啊。”
“老师好!”关公子热情的打招呼道。
“你好。”老师冲他笑了笑,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很快就走了,我在一边眼巴巴地目送他一点一点地离开,那么近又是那么遥远,右手刚要抬起来,甚至连招手的机会都没有。
我顿时感觉浑身失去了力气。
之后在几天的复习之后进行模拟考试,关公子的名次仍然排在最前面,而我不再是第二,第二名被我喜欢的那位语文课代表所取代,她经过不断的努力超越了我,而我,也在努力,但考的不是很理想,之后的几次包括期末考试在内的测试,我都没在班上前十名。雪花凋零,凋零过后,时间转盘指到五年级,而也就是五年级的第一个月,我没当上数学课代表。
那是别人的了,不再属于我的荣耀,或许算不上什么荣耀,在有些人看来,根本什么也不是。
我只知道我还是数学科代表时,作为语文科代表的楚雨欣还会有空到我的座位边上请教数学上不懂的难题;我只知道那时的她离我是最近的,我就坐在她的对面或者旁边,她黝黑自然笔直的长发,伴着悠悠的菊香,白嫩的脸蛋,楚楚动人的眼睛,水汪汪的望着我,好奇,又或者天真无邪的表情无时无刻不让我沉醉;我只知道只有当那个时候,我才会像个“活人”一样的,睁亮我的双眼,洞察这世间的一切,尽心尽力解决很多不可能完成的难题。
我只知道我很不甘心。
那一天我整个人都无精打采,连和关公子一起打游戏的力气都没有了。关公子见我这么丧气,专门请我到附近的游戏厅娱乐,我们选择了一台十分经典的“拳皇”机子,打了十几盘,我只赢了一把,是关公子让我的。他拍拍我的肩膀,一边笑着说:“怎么了,陈语生,不就没当上数学课代表吗,没事,你不还有哥吗,哥可是本届的班长啊,以后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上课讲小话吃零食保你平安无事,骗你是小狗。”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假装不在意,默默无声的离开。这时,天色开始变暗,乌云团团聚集起来,把原本蔚蓝的天空变得乌漆墨黑,紧接着电闪雷鸣,只是骤然,雨声便淹没大小街道,人们慌慌张张的四处避雨,更多的是找一处有遮掩的地方等待暴雨的停息。
“轰隆隆”——
我和关公子静静地站在游戏厅门口,玻璃被四溅的雨水早早打湿,从顶上冒出来的雨点滴落在我的头顶,那种冰冷却只是一瞬间。我和关公子就在彼此身边,一言不发,但仿佛身处不同的世界,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越发厌烦这样的感觉,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自己会如此难受,我甚至开始讨厌这样的自己,无比透顶的厌恶。
“走了。”半个时辰左右以后,雨停了,路边的小摊点陆续回归,关公子强笑着和我告别,而我,只是“哦”了一声,然后回家调整我那烦躁的心情,那个夜晚是我人生第一次睡不好觉。
日子就这样得过且过,在一长段时间里,我们学校开了很多场公开课,那时正是教育界革新之际,各大学校开始培养新秀,对优秀的学生和老师加以褒奖,特别在我们学校,关公子因为在公开课上缕缕发言,并且讲出自己的新见解深得在场所有老师的欢心。
往后,关公子这个人一下子红遍了整个学校,学校领导都夸他聪明伶俐,称其人“将来必成大器也”,各种活动像什么主持啊演讲比赛之类的他一一被评委选上了,他是那么完美,礼貌、友善、热情、成绩优异……有一次他还救了一只差点被货车压扁的小猫,被全校通告表彰,代表本校竞选本市的“三好学生”,获得第二名,第一名则是那位被人呼之为“走路子”的不知名的女生。
关公子又是像往常一样给他的“小弟们”吹牛逼,不过这牛逼不是瞎吹的,有板有眼,有证有据。但是偶然间,我发现他还是在强笑,他的笑颜就好像停留在那次雨夜,在那英俊阳光的脸上刻上了不可磨灭的疤痕。
“瞧那货,自己为了不起,要不是老师们捧着他,他能当班长?”
“是啊,女生一个个的跟他套近乎,都不怎么搭理咱们了,还不是因为他!”
“虚伪的家伙,下次篮球比赛狠狠给他一个教训,我说对吧,陈语生?”他们叽叽喳喳地在背后说着别人的坏话,特别是那个平日里在老师面前畏畏缩缩的矮个子,白天没见他出头,晚上回家倒好,连老师带关公子一起骂,真是窝囊!要是我,早就明摆着和关公子对着干了!
不,慢着,我为什么要和关公子对着干?他不是我最好的朋友吗?
“陈语生,前数学课代表,你倒是说说话啊。”矮子拍拍我的肩膀,我连忙回过神,不好意思地“哦”了一声。
当我反过头来思考我到底怎么了的时候,车水马龙的街道一下子如大海一般淹没我的身躯,在浩浩荡荡的人海里,伸出我那无助的右手,汽笛声横跨过我的大脑,无数的行人讲着我听不懂的文字,马路红灯骤然亮起,猛然发现,原来——
我也是矮子。
尽管发生了很多事,我和关公子照常在学校餐厅吃早餐,冗长的队伍并不代表着学校食堂做出来的食物是多么好吃,只不过学校规定学生只允许在校吃早点罢了。我们每个人手里端着碗铁盘,分别依次盛饭和菜,然后围在一张桌子上咀嚼起来。
饭后,第一节课,又是数学课,那已经是个节我基本不怎么发言也并不受老师光顾的课了,我的数学成绩大致下降了十分,如果要把原因归结于老师,那就太任性了,所以我自己知道就好。随后中午,中午过后便是回家午休,然后再来上学。
这一天我发现关公子心情特别好,他对每个人都比往常热情十倍不止,仿佛中了彩票头奖似的,我终于忍不住问他是不是踩狗屎运了,关公子莫名其妙地用手箍住我的脖子,装作小生气地说:“陈语生,你小子装吧,你难道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我好奇的问。
“你就装吧,注意你的身份。”关公子似乎想给我提示,但我实在想不起来,难道?
哦!对了!明天好像正是他的生日,而且是十岁生日!转眼我们都到这个年龄了,哦,天呐,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生日快乐。”
简单的一句话胜过很多言辞,它让我们之间的距离更近,在那一刹那,似乎有块石头从我们双方的身上落下,释然了。
那天我向父母要钱给关公子购买礼物,挑了一个奥特曼的小玩具,虽然不值什么钱,但如果是关公子的话一定能体会到我的心意的。
我满怀期待的跑往我最好的朋友的宴会,那可能是我以自我身份以来第一次参加属于自己朋友的宴席,现在正是中午十一点五十五分,还有五分钟就要开席了,我以最快的速度向他家里跑去,想象着那包涵祝福的炮响,那合家团聚的喜热氛围,那不胜厌烦的亲切的问候,一切是那么美好,虽然这不是我自己的喜宴,但是我很开心。
像个孩子一样跑着,或许我会坐在关公子身边,那里还有我认识的其他同学,我们或许会玩一下午。
又或许,沉痛的离开。
就像当天关公子的奶奶突然因病去世一样。
每个人都保持着沉默,我完全愣住了,傻眼了,眼睛是干枯的,我不断告诉自己那一切都是假象,关公子就跪在油黑的棺材面前,痛哭零涕,所有人都在替他难过,那绝不是满天的黄花白纸,绝不是!他和蔼的父母不应该流泪的,他们本来是要笑着的,不是吗?
然而,那些却真实的发生了,我目睹了人间最悲哀的一幕——最喜爱的亲人在自己的喜宴上逝去,只是在一瞬之间,幸福就成了最后的晚餐。
我以为关公子会忧郁很长一段时间,任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陷入长期的萎靡与困顿,但是我又错了,那个关公子依旧笑容灿烂,待人热情,他还是会把我和其他同学带到家里一起玩玩乐乐,他奶奶的遗照就挂在大堂,仿佛还在昨天做饭给我们这群孩子吃,事情就像没发生一样。
初阳总是那么温和,随着雨露滑落的那一瞬间,在天空中划出一道光痕,我走在上学的路上,曾经无数次的奔跑在各个地方,小卖部、甜品店、华莱士……那条就横躺在校园对面的小河就这样消失了,我记得我有一次差点掉进去,我还记得因为向里面扔砖头把自己的脑袋打破这件事,虽然对它没什么太大的感情,至少,它见证了我们的成长和时间的变迁。
或许它是太渴了而散去的吧。
五年级的最后一个月,学校教育部又进行了一次改革,不,应该算是全市共同决定的一个决策,将各个小学最优秀的学生专门集中到一个班进行教育,而地点就在我们学校。于是我马上要升的六年级多了一个班,那个班听说是全是学霸级的人物。
关公子当然毫无疑问的要进那个班,可是我呢,我们学校只有十个名额,另外八个名额全部被隔壁班的学霸占据,我们班一个名额已经锁定是关公子了,所以我要争取最后那一个岌岌可危的机会。
整个五年级的后半段我都十分努力,我觉得没有比我更努力的人了,即使学习要占用我大部分的时间,即使我是要和我喜欢的女生争夺那一个名额,我都要迈进这一步,因为我知道这一步意味着什么,就如同一个旅人翻过大山一样,只为那背后的涓涓细流。
最后我成功了,苍天不负有心人,我和关公子携手进入六年级同一个班,所有人都认为那是最优秀的班级,进入这个班级的人的前途将来不可限量。
这个班一共才三十几个人,女生只有七位,那时我们戏谑的称呼她们为“七仙女”。
进班的前一个月我都很紧张,语文老师也就是我们的班主任十分严厉,但不失温文尔雅,她用她独特的教育方式和让人耳目一新的教育理念启蒙了一代又一代的学生,不仅教我们学习语文,还培养了我们朗诵和记忆以及书香灌溉、文学常识普及等方面的能力,我想,就是这样的一位老师让我真正爱上了语文,虽然她批评我这个乡下孩子不讲干净,脖颈上很多脏地方,但她只是专门在别人不知情的地方告知我,教会我注意基本细节;因为我为班上借一下家里的磁带这件事犹犹豫豫当众批评我,教会我做人要大方。
我们的语文老师姓李,所以大家都叫她李老师,我们最喜欢她的一个地方就是只要我们考试或者什么活动上表现好,她会给予奖励,春天带我们郊游啦,冬天带我们出去打雪仗啦,等等。
“陈语生,你说我奶奶在天上还好吗,每年我和老爸老妈都会给她烧纸钱,日子应该还好吧。”那是关公子至那以后又一次跟我提他逝去的奶奶,我们坐在一棵香樟树下,晒着霞阳从缝隙里射出来的微光,风吹动细草,在黄土地上刮出“沙沙”地的声音,篮球场上的男孩同学大汗淋漓,女生们则围在右边的大操场上跳起花绳,俗称“橡皮筋”。
“这个嘛。”我稍微确定了一下心中的答案,“你奶奶这么好的人,就算你不给她烧钱,在天上也不会贫困。”
“为什么?”
“因为我爷爷说过,菩萨会根据死人生前积了多少德而善待她的灵魂,所以相信我,你奶奶一定在那边过得很快乐。”
关公子笑了,露出了弯弯的跨过东非大裂谷的嘴角。
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纯粹的关公子,那个专门装大哥的“坏蛋”,还有,那道光。
每个人都心中都住着一个恶魔,你不知道这只恶魔何时出现,甚至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它由和而生,因何而起,一切都在芸芸之间,悄然隐现。我的恶魔是在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侵蚀我的,或者说已经深入骨髓了,现在回想起来,那个瞬间,历历在目。
世态总是那么突然,我们还在教室里学习,安安静静的自习着,你可以听到枝头麻雀的嬉戏,和旁边吊车厂钢筋混凝土的“蹬蹬”敲响声,突然,一名身着黑色西服的矮胖男子走进我们的教室,用一副骇人的语气叫了一个人的名字。
当时,我们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仿佛置身刑场,作为“看客”目睹着刀刃的执行。关公子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被那名男子叫走的,后来我才知道那名男子正是我校的德育处主任,他得到同学举报,称关公子在网吧上网,得到确切证据然后就“抓人”盘问,最后进行思想教育以及处分。
因为这件事关公子的品行一下子就遭到各种人的质疑,特别是那些厌恶他光辉形象的人,不断给这件事添油加醋,我本以为这件事应该很简单的,只要关公子改过就好,可是我特别害怕,害怕关公子把我也揭发出来,要知道这个学期末这个班级还要减一部分人,提高学生的“质量”。我联想到了进这个班级所做过的努力,许许多多个夜里我拼命的做着那些看不懂的奥数题,我不愿意自己成为那个被“削”的人,为了我的父母,为了……
但那一切只是自私的借口。
关公子并未把我揭发出来,他甚至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改变什么,他和我打招呼,然而,我称有同学找我有事故意回避他,对他支支吾吾的表示很麻烦,以及那种畏惧而无力的不和他走一个方向,放学后他准备请我一起吃锅盔,我拒绝了,正是那个拒绝让他想起了什么,他想起了那个雨夜,想起了我们挥手告别,想起了我和他之间的若有若无的隔阂。
是的,至始至终关公子都没什么改变,只不过老师不会那么关注他了,就算他拼命的举手也够不着冰冷的如铁一般坚硬的讲台,他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变了,那些曾经环绕在他周围的许许多多瞬间化作泡沫,当他拿着试卷大声嚷嚷:“哈哈,我又是一百分!”没有人为之色动,父母也是,老师也是,同学也是,朋友也是。
我也是。
“哦。”
关公子努力的想证明什么,但是完全没有成效,他根本没必要这样,他已经够出色了,每个人都知道他的出色,不是吗?可是他心里不平衡啊,所以他踽踽独行,开始了他自己的世界,每次我都能看见他一个人站在走廊边玩着手指,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什么,有那么一刻我想靠近,可大腿发颤。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这个孩子喜欢一个人玩自己的,忽而轻声细语,忽而大喊大叫,他们不敢接近他,有的甚至以为这人精神有问题。六年级的下学期,我在班上没见到关于杰这个人,以后,再也没见着了。
夏雨过后,靠在围墙上的爬山虎越发肆虐狂妄,街区市场人山人海,好不热闹。就在咱家对面,山野里遍地油菜,瓦楞上因风沉积的沙树枝叶被父亲一一清扫,母亲还在和邻居大婶争村里新嫁的新娘漂不漂亮。我和小伙伴在山沟里玩石头子儿,各种玩法百试不厌,忽见一辆电动车横穿马路,不顾红灯直飞而出,“轰”地一声被一辆面包车给撞倒。
对于此等事故,我并没兴趣,默默转身离去,直到我看见那张清秀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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