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国栋沉默了,他教育弟弟条条是道,有些事搁到他自己身上,仍然是难以释怀的。伯伯姆姆确实把他当亲生儿子待,但毕竟不是亲生的,就比如他读高中、读大学,真的是由堂兄们凑的钱?
恐怕不是,成国栋读初中时,年年拿全校第一。母舅怕大伯以后不供他读书,公公病重时特意叫来族中长辈,按农村里的规矩,将公公婆婆名下的田土山林一分为三,大伯和大堂哥拿了三分之二,三分之一以他爹的名义给了他,而不是五个堂兄弟平分。成家湾不比白屋组,虽然没什么田土,但山上长的全是杉木和松树,这几年木材价格一路高涨,村里分给他的加上他继承的山林出产远超他读书的花费。
可这些事不能跟人说,否则由大伯扶养大的成国栋会担上忘恩负义的骂名。所以,半晌之后,成国栋才小声道:“情况不同,我没了爹爹,姆妈又改嫁,伯伯和姆姆有怜悯之心。好了,莫提这些事了,高高兴兴去给伯伯、姆姆拜个年。”
“哦”,脑壳不蠢的贾栋材应了一声,又开始琢磨心事。
没一会,泥巴猪样的皮卡车开进了成家湾,正在晒谷坪里打闹的伢子、妹子们欢呼着跑过来,被弟弟勾起了心事的成国栋连忙停下车,由着这帮侄子女爬上车厢、钻进驾驶室,把辆车塞得满满当当。
“坐好了不?”
下了车的贾栋材前后看了看,没看到有哪个细伢子细妹子没上车,拍了拍车顶,示意可以开车了,车子才在欢呼声中慢悠悠地往前开。听到动静的六个成家兄弟、女婿也从屋里出来了,看着这帮兴奋的伢妹子直发笑,还大声嘲笑押车的贾栋材。
“贾(假)张飞,讲好的九点之前呢?”
“就是,现在都十点半了!”
在白屋组凶神恶煞的贾栋材,到了成家湾就成了不知道多随和的好后生,佯装不服气道:“你们也不看谁开车?你们问满哥,我到县城是几点?”
大家这才注意到贾栋材在押车,开车的是成国栋,惊呼道:“咦,老满会开车了?”
“爹爹,姆妈,老满会开车咧!”
刚从厨房里出来的的伯伯、姆姆笑得合不拢嘴,自豪道:“满伢又不是你们这帮木脑壳,年久生都考得起,还学不会开车?还发什么愣,赶紧帮忙洗下车,等下满满还要去白屋拜年。“
”路上冷着了吧?满满快去给公公婆婆、细叔拜年上香,把你的通知书也给祖宗菩萨看看;贵伦,赶紧杀鸡啊!材伢快进屋吃果子、烤阵火,让大伢他们去洗车!”
老爹、老娘一吱声,成家几兄弟把作客的两妹夫轰去洗车,自己几兄弟姐妹倒簇拥着在县医院当医生的小堂弟、当了官的小兄弟进屋,闹哄哄地上香、跪跪拜拜、烤火、喝茶、吃果子、扯闲蛋。两个眉开眼笑的姐姐跟着跪拜完祖宗菩萨,又忙着去厨房煮粉丝,给小堂弟和小堂弟的弟弟吃。
看着成家的伯伯姆姆把满哥当块宝,成家的兄长、姐姐们也把满哥当块宝,连一帮细伢子、妹子都围着他转,强颜欢笑的贾栋材若有所悟。也不知怎么着,他就突然有一种很不应该,而且很不道德的感觉。
如果,假如说如果,如果满哥今年没考上统招的研究生,只考了个学费昂贵的自费研究生,而他名下的田土山林又已经给了他大伯,这屋里的人是不是还会心甘情愿地供他读书?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七年前,成家大伯要求儿女们凑钱供满哥补习、读医专,就真的是纯粹想家里出个读书人?
也因为这种感觉是不道德的,却偏偏有种禁忌的刺激,让贾栋材止不住地把人心往复杂处揣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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