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军官的军议有了结果,几个军官带着新命令回来重新集合队伍,然后挨个把军议结果告诉大家:夜袭井陉关。
这个几乎必死的结果并没有引起大家的反弹,甚至连吵闹声都没有。
这本来就在大多数人的意料之中。子午道太小,且路不好走,不知是山体滑坡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由井陉川通往子午道的路被几块巨石给封堵住了,他们三百号人要走子午道,必须翻过这些如崖壁一般高耸的巨石,可如今谁还有力气去爬十几仞高的巨石?就算没有以白司马为首的那些伤员,攀崖翻山也是很危险的事。更倒霉的是,今天还下了暴雨,不论是崖壁还是山路都变得十分湿泞滑溜,此时去走子午道,跟送死没有太大区别。
与其送死,还不如去井陉关搏一把,运气好的人没准能冲过去。
紧接着是重新整合队伍,军官们将卫军和边军各自分组,驮夫们也被分成一组,军官指派了驮夫中年纪最大的人做什长,原因仅仅是这个人看上去老实木讷,是个肯听话的---现下这种情况,不需要驮夫们自我发挥创造什么战术战法,只要听令就行。
分好组,军官们还分发了武器,李胤手里拿到一把不知哪里找来的短了一截的长枪。
李胤拿着长枪,掂了掂手感,感觉当投枪使更好,当长枪捅刺的话,怕是效果不大。
小五分到一把卷了两个刃的直刀和一面藤甲圆盾,他脸有些红,抓着圆盾后的把手老实地说:“我不会使这家伙什。”
军官斜睨了他一眼,冷冷问道:“是壮丁吗?”
“不是,我是逃人!”
军官一滞,正要发怒,旁边的陈胤走过来,他好像是认识这个军官,所以替小五说了几句好话,顺手拿过那面圆盾和直刀,塞给了李胤,同时将投枪交给小五,还将那边的莫四叫过来,也分了一把直刀,然后道:“你们三人为一组,李胤为最前面的强点,你们两个作遮和挡的点,一同往前冲。”
陈胤教导的是最基本的三人配合作战模式,也是最简单的一种。本来应该由莫四来担任这个“强”点,不过陈胤更相信李胤的实力---毕竟一脚能把人踹飞起来的能力,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时间紧急,陈胤也没办法多教他们什么,只能大概讲解一下三人阵的大概作战模式,比如交锋时两脚一前一后站定,前脚迈一步,后脚再跟着迈一步,千万不能跟平常走路那样左右左右前进,不然重心不够靠前,很容易被人撞翻。又比如一旦“遮”点或者“挡”点受挫,“强”点要立即换手,暂时替代两点位。
此外还有好多内容,陈胤被别的军官催促了一声,只能匆匆交代完毕后就回到自己队列中。
……
夜色深沉,如海浪般从北边滚滚而来的乌云彻底遮蔽了夜空,川道里的一切都笼罩在苍茫无边的幽暗之中。
他们出发时,暴雨已经停了下来,只有淅淅沥沥的雨珠还在不断下坠,飘洒在他们原本就湿漉漉的身上,原本燥热的空气在雨水的冲刷下,显现出一股深秋才有的寒意,川道里偶尔有一阵夜风掠过,两边的草木迎风婆娑,顿时树影如鬼崖壁似魅,穿着单薄的人已经开始打寒颤。
李胤坐在又湿又凉的草地上,听着风穿过树林时发出的呜咽声,似鬼招魂,又似人清幽叹息,只觉全身寒冷刺骨,肩头那道贯穿伤也在寒冷中感觉麻木发痒。
伤口虽然经过简单处理,但似乎没有愈合的迹象,反而有溃烂的趋势。但此时此刻,他也没办法停下来仔细料理伤口。
他木着脸,抿着嘴唇,咬紧牙关,低垂着眼帘,死盯着手里卷刃的直刀,深一下浅一下地调整自己的呼吸,不让周围的同伴察觉到他此刻内心的恐惧和胆怯---哪怕再是千锤百炼的战士,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也无法不恐惧,也正是有了对死亡的敬畏,才会有更强大的求生**---必须冲过去,无论如何都要冲过去!
轻轻侧过头,他看见小五的手脚在不自觉的战栗,眼睛也死死盯着前方茫茫的夜色,眨都不眨一下,反倒是莫四,轻轻呼吸着,直刀斜放在腿边,低垂着头颅,似乎在假寐。
因为有严令不许说话,李胤也不知道该跟小五说什么,只能伸过手去,轻轻握住他的手臂。
小五转头,看见李胤那带着血丝的深邃眼眸,咧嘴一笑,示意自己没事。
李胤转过头,又抿起了嘴唇。
没想到隔世为人,依旧逃离不了战场。依旧还是要直面飞溅的鲜血和血肉模糊的尸体。一想到这个,李胤就难以抑制地浑身颤抖,然后又通过呼吸稳定下来。
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的画面,比如一把长矛刺穿胸膛,也有可能是一把弯刀划破肚腹,更可能是如杨敬元那般,一支冷箭就射穿了脖颈,他一身本事根本没发挥的机会就倒在地上,任人踩踏,直至成为一滩谁也认不出来的肉泥……在这场莫名其妙的战争中,哪怕你有再多的抱负、天大的本事,也只能随波逐流,一步一步踏进去,无法抽身,也不能脱身。
我会死吗?会死的毫无价值吗?会成为路边无人问津的一具枯骨吗?
他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自从他们三人被编入夜袭第一队之后,这个白痴般的问题就一直盘旋在他脑海。而每当这个问题出现时,脑海中总有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告诉他:
你会死的,你并不比任何人高贵,也不比任何人厉害,你会死的,就像你以前杀死的那些人一样……
是的,他知道,他并不任何人高贵,自己被刀剑砍中也一样会死,甚至极大的可能是像杨敬元那样死的毫不悲壮,也没有任何声息,甚至连一句遗言都来不及出口,只能带着满心仇恨和无边遗憾死去。
唯一能让他感到些许安慰的就是,凭借着他的身手,或许能在死之前,拉一个胡竭人垫背,又或许不能,只能往一个胡竭人身上砍一刀,然后就被杀死。
如果自己死了,王易那小子能活的更好吗?晓岚养的那两头猪下崽子了吗?李化羽做工的工钱结算到了没?林老负责的渔场今年的收成怎样?会不会还不清醴侯府的秋税?
一想到这些,他又觉得自己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他要活下去。因为还有那些琐碎的生活让他操心,还有那么多人让他牵挂,他不能死!
可再想到现实,他又觉得活下来的希望是那么渺茫和困难。因为他们被编入第一批冲向井陉关的队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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