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竭人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一天之内连破广良、龙脊两寨,两天破井陉关,第三天已经兵临易县北面的磨盘场。
几乎与此同时,云州被围,胡竭人轻骑突进,两天之内凿穿云州防线,直抵蔚县。
蔚县的燕山卫右军出城与其激战三个时辰,损失过半,残部退守定州。胡竭人马不停蹄从蔚县直插涞州,连焚老媪、燕西、上云三座村寨,也于六月十七日夜抵达易县磨盘场。
报急的文书雪片般朝燕州涌去。
燕山卫紧急下达征召在籍甲士的军令,于六月十八日派出率先扩编一半的燕山卫中军向易县驰援。
可就在这时,永宁又传来胡竭人入寇的消息。坎儿寨被胡竭人强攻夺下,及至六月十八日夜,胡竭人已经连破怀州、谷县,兵临北郑城下。北郑是燕山卫与永宁卫的交通咽喉,一旦北郑被拿下,永宁、关宁将被切断与中原的联系,燕山卫迫不得已,只能将中军又调往北郑救援。
易县大营囤积了大量的粮草辎重,绝不可失,前军又在北郑方向与敌激战,后军还要守卫燕州,所以只能由裴荣亲率还未扩编完成的左军六个营,四千二百人支援易县。
六月十八日下午,左军在易县的磨盘场,与入寇的胡竭人决战,两军厮杀至晚间,伤亡各半,各自休战。是日夜,暴雨雷鸣,裴荣准备率军夜袭。结果胡竭人也有此想法,两军夜战一场,谁也没能占到便宜。及至六月十九日,裴荣准备与敌再战时,却惊闻胡竭人再次从井陉关增兵,并已突破清平庄防线,兵锋直指燕州!
燕州与易县,孰轻孰重?当然是燕州!
易县丢了大不了损失些财货,但如果燕州丢了,那就真的是天下震动了!控扼燕州,即可俯视中原,甚至有了问鼎天下的资本……这就不是损失些财货的问题了,而是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
裴荣敢赌这支胡竭人的军马攻不破燕州的城防吗?他不敢!因为他太了解后军那帮兵痞了,叫他们在通县收税、盘账那是一把好手,可要说打仗---怕是燕州府的三班衙役都比他们强一些……
所以,裴荣选择立即回军救援。可他想撤,胡竭人未必肯让你撤。果然,武军刚有拔营趋势,胡竭人便冒雨进攻,两军再度于磨盘场展开厮杀,激战两个时辰,这次燕山卫左军被击溃,裴荣只带两百亲卫逃回燕州。
至此,整个燕山的防卫体系被打的千疮百孔,至少五天之内,整个燕山再无成建制军队能够阻挠胡竭人攻打易县大营!
六月十九日夜,只有两营兵驻守的易县大营被胡竭人攻破,三十万石粮草辎重被焚烧一空,三十万缗制钱被抢,四千匹战马被宰杀于马场,剩下的被胡竭人带走。还有无法计数的金银财货,都被一并掳掠。
六月二十日,冀州一万卫军进抵孟津,解州也有五千卫军抵达军马驿,津州派出三千卫军开始向通县靠拢。
六月二十一日,胡竭人西进军马驿,想先击破解州的武军,结果两军交战后,胡竭人大败而退。
六月二十二日,连日暴雨导致井陉河水暴涨,南川道上已无路可走,胡竭人的归路被阻。得知这一消息的武朝大军迅速挺进易县,两军再度于磨盘场爆发激战……
这暴雨让西线的胡竭人起初感到庆幸,因为暴雨让他们进军迅速,破广良、龙脊都不费吹灰之力,再下井陉关时更让他们兴奋无比,仿佛整个武朝都在他们的脚下。
可现在,他们只觉倍感头疼,井陉关没法走了,他们必须走涞州-蔚县-云州这条路回草原。但涞州通往蔚县的官道已经被从解州赶来的武军占住,他们要退,只能走上云村-燕西村-老媪村这条线,先退进燕山,再从蔚县和云州回草原。
若在以前还好,可现在,这条路线上已经有了一枚能扎出血来的钉子---燕西村!
……
时间回拨到六月十八日,裴荣率军在磨盘场与胡竭人激战的当天傍晚,一行数十人冒着滂沱大雨行走在鹿坎寨往老媪村的山道上。
这几十个人前后分成好几拨,里面有老有小有男有女,都是衣衫湿透,面容憔悴,一个个脚步踉跄,踩着稀泥般的泥浆路,深一脚浅一脚地挣扎。偶尔还有人脚下打滑摔进泥水里,旁边的人似乎视而不见,既不停留也不等待,更不伸手帮扶,只是木然地从旁边绕到而行。
李胤和小五也夹杂在这群逃难的人中间。
他们当天晚上再次袭击井陉关,战斗的激烈程度跟之前一次简直是天壤之别,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将关城内的胡竭人斩杀,可没等他们将胡竭人那里抢来的粮食吃几口,又有一波胡竭人从井陉川内走来,吓得他们急忙打开南门,夺路而逃。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走瓦房驿去燕州,但到了瓦房驿才发现这里已经被胡竭人占领,又是一番厮杀,李胤他们跟陈胤他们打散了。
人在情急之下,总是先往熟悉的地方走。对李胤和小五来说,瓦房驿周边哪里最熟悉?当然是鹿坎寨!他们压根想都没想,就往鹿坎寨跑。
到了鹿坎寨才发现,这座费尽他们心血修筑的堡寨已经没有兵驻守,反而有百十号来自老媪村、瓦房驿的老弱病残。一打听才知道,鹿坎寨的驻军一早就被调往瓦房驿防卫,只留下一什人留守,老媪村也在几个时辰前被胡竭人袭击,村子被烧成了白地。
就在众人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胡竭人派了一都人向鹿坎寨进逼。如果人手足够,别说一都人,就算来一营兵都未必能打下有甲乙丙三座小寨,互相能支援周旋的鹿坎寨。可再强大的防御工事也要有人才行,只有一什兵的鹿坎寨根本挡不住训练有素的一都胡竭兵。
李胤和小五只能再次跟着这些老弱病残逃命。幸好他们路熟,知道从鹿坎寨有条山路可以绕到老媪村---当然,他们此刻也希望赶紧回家,从老媪村再走十余里山路就能看见燕西村的洪氏祠堂了。
天色越来越暗,雨也越下越大,仿佛天河被人撕开了一条大口子,接天连地的雨水变成一道白茫茫的雨幕,就像井陉川里一样。
从身边人的口中得知,这场大雨是今天才下的,可对于刚从井陉川走出来的李胤和小五来说,这场雨已经下了两天了。这两天来他们的身上就没干燥过,彻骨的寒意夹杂着豆大的雨珠,不断冲刷着两人对暴雨的认知。他们不由扯紧身上已经湿漉漉的衣甲,把身子佝偻的更低来抵挡这无孔不入的寒意。
路边有人滑倒,李胤也没心思去搀扶一下,只是疲倦地耷拉着眼皮,拖着两条腿跟着人群往前走。
不论是昨夜的两次突袭,还是今早对瓦房驿的攻击,他都是“强遮挡”三人阵的“强”点尖兵,虽然每次都侥幸捡回一条命,但次次都会见红,浑身上下几乎没几块好肉。尤其是最早挨的那记右肩的贯穿箭伤,因为没能及时治疗包扎,再被雨水一淋又浸泡这么长时间,伤口已经开始发炎,火烧火燎的,手触碰一下就疼的钻心刺骨,到现在,整根右臂都没什么知觉了。
反倒是伍小五,这个倒霉催的不知道是拜了哪路神仙,跟着李胤东挡西杀这么多场仗下来,别说负伤,连块皮都没蹭破,虽然也是累极潦倒样,可精神头却比李胤强多了。
天黑下来的时候,他们赶到了离老媪村还有三四里的一座山神庙。
山神不是什么大神仙,所以没人来这里捐献香火塑金身,庙宇也是窄小破败,山门上挂的匾额都黑漆漆的斑驳破落,里面更是只有一座大殿左右两厢。因为暴雨不停,所有人都涌进庙里躲雨。
他们进去的时候,里面所有能站人的地方都挤满了,无论是大人还是娃娃,都用充满警惕的冷漠眼神盯着打量,直到确认这两个人对自己毫无威胁,才会麻木地把目光挪开。
整个黑黝黝的大殿里只有神像前燃着一盏豆大的小油灯,这点光线在风雨中忽明忽暗,映得大殿更加黑影幢幢。
李胤面无表情地往里走,他胳膊上身腿上都有伤,夹袄布裤即便被雨浇透,几大团暗黑色的血迹也是清晰刺目。作为“强”点尖兵,第二次攻打井陉关时,陈胤好心给他披了件嵌有铁片的皮甲,也不知是边军里哪个战死军官的,到处都是刀劈枪刺留下的痕迹。也许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他原本就内敛阴沉的气质现在更加浓郁,弄得所有人都不敢靠他太近,走到哪里,人群就会自动躲开。
李胤也不再往里走,就在两厢的廊庑下找块干净些的地方蹲坐下来,小五则从怀里掏出几个不知哪里摸来的糟糠团子塞给他,自己大嚼一个。
这时,一个缩在墙角的女娃儿不知是饿极了还是什么,竟怯怯地走过来,对李胤说:“将,将军,能给口吃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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