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城被围第二十日。
梁廷栋站在东南城墙交汇的角楼上,战战兢兢地探出头,望向正遭受炮轰的南门城楼。
昔日那座高大雄伟的南门城楼如今已成废墟,城头上看不见任何活物,只有遍地的砖石和尸体。
尽管如此,关帝军的炮弹仍接连不断地划破苍穹,带着令人心悸的鬼啸声砸下来,撼动昔日那坚不可摧的城墙。
“督师, 生死存亡之际,宜尽早定夺啊!”
延绥总兵尤世禄在旁边低声说道。
梁廷栋脸色一沉,却又一言不发,只看了看城外关帝军森严的军阵,然后快步走下角楼。
他知道尤世禄话中之意,那是在劝他开门纳降。
他也知道,尤世禄非贪生怕死之辈。
尤氏三兄弟在榆林一直以勇武著称,长兄尤世功早年战死辽东,次兄尤世威曾任山海关副总兵,因崇祯七年建奴寇略宣大而获拥兵不进之罪撤职流放,后又得以启用并率关宁铁骑入秦岭剿击流寇,奉命扼守深山要道,因军中鼠疫爆发,且友军徐来朝部未战先溃而兵败撤职,如今就居住在榆林城老家。
老三尤世禄亦在辽东征战多年,宁远之战时追随山海关总兵满桂驰援锦州,于锦州城外列阵死战,并最终击退后金大军,此为宁锦大捷。
宁锦大捷刚过三个月,天启帝崩,崇祯帝朱由检即位,魏忠贤倒台, 袁崇焕得势,而一直与袁崇焕不和的蓟辽总督王之臣及满桂则备受排挤,王之臣于崇祯元年被罢官,紧接着满桂又被调离辽东转任大同总兵。
如此境遇之下,身为满桂部将的尤世禄愤而辞官,返回故里榆林城。
直至崇祯二年陕北流寇四起,尤世禄这才重新复出剿匪,不久前原延绥总兵俞冲霄与流寇交战兵败被杀后,受梁廷栋推举就任延绥总兵官一职。
梁廷栋知道,尤世禄一直对朝廷颇多不满。
连如此勇将都无心恋战,可见西北民心已不在朝廷,而在秦川。
榆林自古不缺精兵强将,除了尤世威尤世禄兄弟之外,如今的榆林城内还住着因性情刚烈耿直而被罢官的前延绥总兵李昌龄、屡屡托病请辞的前山海关左部总兵王世钦等一众昔日勇将,但这些人大多都对朝廷颇有微词,就连王世钦屡次托病请辞也是出于对朝廷的不满。
这些人虽然没有明言想要出城纳降,但梁廷栋知道, 尤世禄劝自己投降, 背后少不了那几人的推波助澜。
榆林城并非真的坚不可摧,宁夏卫援兵早已被关帝军击溃, 庆阳、延安等地的援兵又畏首不前,榆林已是孤城一座,城内将校守军无心恋战,不少百姓甚至盼着秦川早日破城而入。
如此境况,榆林城陷只是时间问题。
摆在自己面前的,似乎只剩一条路了。
降?
听说秦川厌恶贪官污吏,太原城那上千颗人头当中就有不少贪官污吏的脑袋。
万一那厮不讲情面……
更何况,自己乃堂堂三边总督,若主动投降岂不是要遭世人耻笑甚至遗臭万年?
梁廷栋越想越是忐忑,脚下的步伐也越来越快,身后的随从亲兵都差点跟不上他。
回到督军府衙,梁廷栋独自在公堂里左思右想不断徘徊。
未几,门外亲兵忽然来报:榆林布政使司左使钱怀玉、知州宋平、教谕王治寰等人求见。
梁廷栋大喜过望,连忙让亲兵传他们进来。
公堂外很快就有一群人鱼贯而入,为首的正是布政司左使钱怀玉,其后除了知州宋平教谕王治寰及数名官员之外,竟还有榆林城几名乡绅。
梁廷栋疑惑之际,布政司左使钱怀玉已开门见山地问了一句:“督师是否正为贼军围城而困顿?”
梁廷栋眉头微微一皱,似乎对钱怀玉的用词有些不悦,但并没有发作,只点了点头,道:“钱大人与诸位同僚突然到访,可是有了破敌良计?”
钱怀玉先是摇头叹了口气,接着又突然往前一步,拱手道:“督师,下官以为榆林城难以固守,援兵遥遥无期,如今之计唯有突围,才能保住榆林城数万将士于百姓之性命啊。”
“突围?”
梁廷栋失望地摇了摇头:“固守待援尚有一线生机,如若突围……呵呵,只怕是……”
“督师,学生有一计,可保全军顺利突围。”他话没说话,一旁的教谕王治寰便越众而出拱手说道。
“哦。”梁廷栋眼帘一抬,“且说来听听?”
王治寰卖了个关子问道:“督师以为,秦贼攻榆林意欲何为?”
“呵,秦贼狼子野心世人皆知,攻榆林不过为了开疆拓土行谋逆之事,榆林乃边陲重镇,得一城可控西北全局。”
“学生以为,不全然如此。”
王治寰摇了摇头,接着道:“学生观秦贼行事善于笼络人心收拢劳力,其攻榆林不仅为了取这座边陲重镇,更为了榆林城的百姓和民心。”
梁廷栋皱了皱眉:“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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