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维德没有继续责怪王志武,他知道严昆不仅有家人拖累,大牢里还关着他的师弟沈宏升,谅他也不敢逃跑。
“你以为严昆是在救你?他是怕你死了,他的家人和师弟给你陪葬。”马维德白了王志武一眼。
王文治也不是傻子,嘿嘿一笑,说道:“这我知道,可人家到底救了我一条命,这个情我得领,三哥,我可是答应过他,回来之后,就把他师弟给放了,你可得给我这个面。”
“滚犊子!”马维德抬脚就要踹,可是看到王志武的惨样,又收了回来,“你倒先替我做主了!”
“反正这人关在牢里也没什么用了,这一命换一命,当是我还了这个人情。”
王志武也有一股混不吝的劲儿,在他的再三坚持之下,马维德最后还是答应放人。
当天晚上,严昆家中的小院里,和严昆对面而坐的,正是刚刚被放出来的沈宏升。
沈宏升年纪三十出头,方脸浓眉,这些天被关在牢里,因为坚持不肯开口,比严昆多吃了不少苦,此时身上还有多处伤势没有痊愈,脸色苍白,显得非常憔悴。
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些酒菜,两个人都是沉默不语,一口一口喝着闷酒。
过了好半天,严昆把酒杯在桌子上一顿,首先开口说道:“这次是我不对,可你也看到了,当时你嫂子侄子都在他们手上,我实在是没办法,你要是有什么气,就发出来,我绝无二话!”
沈宏升抬眼看了看严昆,将手中的酒灌入口中,咬着细碎的白牙,冷声说道:“我知道你是被逼到绝路上了,把我交出来是迫不得己,反正我光棍一条,无牵无挂,可你出卖师父,这是欺师灭祖……”
“我没有出卖师父!”严昆急声辩解道,“师父已经走了那么久,就是告诉他们,他们也找不到。”
“那为什么你会带他们去夏县?只有你和我知道师父的落脚点,师父给你寄信,是心中惦记你,可是你却出卖给那些汉奸,还带人去抓他,你敢说不是?”
沈宏升是性情中人,义气深重,师兄严昆为了家人出卖他,他还有谅解之心,可是对于严昆出卖雷泰的做法,他绝对不能原谅,心中耿耿于怀。
严昆心中一阵发苦,他再三解释,自己带人去找师父不假,但是心中另有打算,他把马维德的要求叙述清楚,最后说道:“我在路上就想好了,就是找到师父也不会告诉他们,偷偷问完事情就回来,绝不会把师傅的行踪泄露出去,我就是再不济,也不可能做欺师灭祖的事情。
再说了,要是不跑这一趟,他们也不能答应放你出来,我这也是没办法啊!”
沈宏升一听,面色才稍微和缓了一些,他也知道自己最后能够出来,严昆也已经是竭尽所能,想了想,沉声问道:“那这次去,你找到师父了吗?”
严昆闻言先是摇了摇头,但随即又点了点头。
沈宏升不禁焦急的问道:“到底是找到,还是没找到?”
“没有找到,不过我遇到了一个老人,他给我说了一个人,我估计应该是师父。”
严昆这一次去夏县并不是一无所获,在王志武受伤之后,他在给王志武买伤药的时候,巧遇了一个老人,他忍不住就打听了一番,当时虽然也不抱多大希望,可结果还真就打听到了一些情况。
原来当年雷泰之所以金盆洗手,主要是因为他在一次翻檐走壁的时候,不慎摔断了腿,这原本不是大事,可是没想到因为治疗不当出了问题,最后竟然落下了终身残疾,成了一个瘸子。
这一次的意外,让他心灰意冷,最后和两个徒弟散了伙,离开了太原不知所踪,而这件事,也只有严昆和沈宏升两个人知道。
“据那个老人说,他的邻居是夏县有名的士绅大户,这家人姓许,七年前有一个亲戚上门投奔,这个人就是个瘸子,而且据他的描述,年纪,身材,长相都和师父一样,这个时间也对的上,我估计就是师父。”
沈宏升一听就着急了,追问道:“那现在师父人在哪里?”
“不知道,听老人说,在日本人来之前,这姓许的大户就举家搬走了,谁也不知道搬去了哪里,师父身上有残疾,没人照顾不行,应该也是跟着一起走了。”
“走了?会去哪里呢?”
沈宏升失望的喃喃自语道,突然他反应过来,诧异的问道:“师傅是天津人,这些年也没有听他说过在山西有什么亲戚?”
雷泰出身天津武术世家,从小学了一身的武艺,年轻的时候在津门武术界闯下不小的名号,只是在一次械斗杀了人,得罪了当时一位显赫的人物,结果事情闹得太大,不得不逃离家乡,在外四处流浪,最后流落到了太原,后来又因为生活困顿,终于还是做了飞贼这一行。
两个徒弟都很清楚这些事情,知道雷泰不可能在山西有亲戚。
严昆笃定的说道:“这里面肯定有原因,不过夏县的地方不算大,这些样样都能对得上,应该不会错,好在师父平安无事,也算是个好消息。”
沈宏升微微点了点头,现在到处都在打仗,兵荒马乱,有时候没消息反而是个好消息。
两个人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不语,还是严昆再次问道:“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打算?什么打算?”沈宏升看了一眼严昆。
严昆斟酌了一下语句,缓声说道:“这次泄了底,周围的人都知道了我是走空门的,全躲得远远的,眼看这个小旅馆也开不下去,王志武说,让我跟着他混,我觉得这也是条路,你有什么打算,要不和我一起投过去?”
此言一出,沈宏升立时勃然变色,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喝问道:“你要当汉奸?”
他对日本人恨之入骨,一听严昆竟然想加入新民会,顿时就翻了脸。
看到沈宏升这么大的反应,严昆面色一滞,有些尴尬的说道:“也不能这么说,王志武说了,新民会是为华北得新政府做事的,总会长是王委员长……”
“那不也是汉奸!都是给日本人当走狗!”沈宏升气的指着严昆的鼻子骂道,“我们是当过贼,不光彩,可是也不能当汉奸,让人戳脊梁骨。”
“你也知道我们当过贼?”
严昆被师弟骂的抬不起头来,也忍不住强辫道:“我们之前偷过多少大户,你不知道吗?拿了他们的东西,现在他们知道是我们做的,你以为能太平无事?
你孤家寡人,没有牵挂,可以一拍屁股一走了之,我拖家带口这一大家子怎么办?那马维德还一直盯着我,我不投过去,这以后的日子能安稳?”
沈宏升一听,立时说不出话来,他们师徒三人当初劫富济贫,专门对有钱人下手,做了不少的大案,闯下了不小的名头,期间虽然没有杀人,可是也结了仇怨,这些事主非富即贵,有财有势,现在自己泄了底,被人知道了身份,难保不会有人找上门来,想要安生过日子是不可能的了。
又是一阵沉默,最后沈宏升闷声说道:“不管怎么说,再有难处,也不能给日本人做事,你要是想走这条路,我不拦着,可是我不干,这里待不下去,我就走,反正不能当汉奸。”
沈宏升一口一个汉奸,让严昆很不自在,其实在开口之前,他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听到沈宏升要走,他反而是舒了一口气,于是点头说道:“那也好,你打算去哪里?”
沈宏升想了想,说道:“我想去天津,师父以前常说,人要叶落归根,他要是老了,就回天津老家,死也要埋在那里,我去找他,要是能找到,就陪在他老人家身前尽孝。”
“也好,你先去天津落脚,找到师父就给我捎个信,我也好放心,如果我在这里实在待不下去了,就去投奔你,也算是有个后路。”
沈宏升闻言只是点了点头,抬手又是一口闷酒灌了下去,没有再多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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