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为这颗皮球再次啪嗒一声弹起来,蹦了几下,落在了阿初的身边。
像此前一样,阿初的脚步没有停,但也没有赶走他。
仅此一事,莫为先是检讨了自己,不再去招惹年轻的未婚姑娘,也尽量不去招惹漂亮少年——他记得同性恋也是那位“上帝”眼里的大罪,而是将目标范围锁定在了有夫之妇这个群体,又担心人家事后翻脸给阿初姐找麻烦,凭借自己的体贴温柔和多才多艺,暖身又暖心,还留下了不少桃色美闻。
而那次气息暴走虽是意外,但也让莫为进一步认识到了自己的能力,开始学着有意识地控制这种魅惑能力的运用。
最后还有一点收获。
莫为觉得自己发现了阿初姐的另一面,一个有些单纯、有些懵懂还有些可爱的另一面。
从出生以来,他一直都是被主人保护、被主人照顾的宠物和奴隶,可是现在,他一个奴隶竟然想要去保护、去照顾他这位无所不能的新主人阿初姐。
又花了好几年,莫为才理清并承认了这个堪称大逆不道的念头,并且让这个念头在他心里生了根。
随后,他跟着阿初姐从南走到北,从南方海岸的炎热走到了极北冰川的永夜,新移民的城镇渐渐少了以后,一路遇到的原住民部落都很友好,给莫为在文明与野蛮这个题目上打了一个问号。
当然,这也是因为很多部落里的萨满巫师都感觉得出阿初和莫为的特殊身份,又没有文明人的那么多陈规陋习,相处起来更和睦。
可惜十一年后,莫为和阿初从北美大陆的西海岸绕回毗邻大西洋的东海岸时,曾经盛情招待过他们的这些部落要么已经消失,要么正处于一场必败无疑的战争之中。
莫为原本以为阿初会出手帮助原住民打跑那些贪得无厌的外乡人,但她只是站在高高的山巅上,看着鲜血被夯实成地基,图腾被打磨成砖石,汽车取代了马匹,华丽的鹰羽冠与驼鹿的头颅并排成为了挂在墙上的装饰。
莫为没有去问阿初为什么明明有能力干涉,却什么都不做。
他想了想,换做他自己,他也不会做什么。
阻止一个人的死亡很容易,阻止一个时代的来临却不可能。
他在旅途中见到了不少被暴力抹消的文明痕迹和被人类屠戮殆尽的生灵遗骸,极地冰川在阿初姐面前就像是被摩西分开的红海,走在厚厚的冰层之间,莫为读到了一部与人类无关的历史,却有着同样的厚重与缤纷。
最开始他只是想要模仿阿初姐的行事风格和气质,渐渐地,心自己就冷了下来,也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与人类是两种不同的生物,是无法完全与人类共情,也不必与人类共情的
——毕竟,魅魔这个种族被灭绝被奴役的时候,也没有得到任何帮助。
魅魔的事只是魅魔的事,那么,人类的事也只是人类的事。
莫为和阿初一起目睹了一个部落的灭亡,又目睹了一座城市的兴起,这才再次启程,继续向南,穿过狭窄的地峡,来到了茂密的热带雨林。
结伴而行了这么多年,莫为好看又聪明,言谈风趣又礼貌,还擅长察言观色,从起初壮起胆子尝试着帮她解围,再到后来每每抢在阿初被人盘问之前,主动与当地人攀谈交流,避免了很多麻烦的发生。
以至于到现在,莫为经常自作主张地给她安排些观光项目,尝试下各式从原料到味道都很神奇的食物,或是在某地多停留几天只为了参与一下节日的庆典,围观一场婚礼或葬礼,阿初也不会像以前一样自顾自地走开了。
倒不是她对这些事情本身产生了兴趣,而是她对热衷其中的莫为多了一点关注。
自从能够轻而易举地跟上阿初的脚步,不用担心被甩下以后,莫为就开始改进他们这种沉默无声的旅行风格。
阿初姐是不可能主动跟他闲聊的,所以绝大部分时间都是莫为一个人说话,阿初姐似乎在听,也似乎没有,仿佛莫为没有向她提问,她就没有开口的必要。
莫为先是讲他自己的故事,讲着讲着发现那些事实在是没意思,就换了主题,讲起了他对这一路的所见所闻。
河水很清,天空很蓝,今天大雨过后镇子上的道路很难行,他遇到的一个爱尔兰姑娘讲了很多有趣的故事,故事里有穿靴子的红头发小矮妖和长在树上的金色槲寄生,水手们说这个世界是巨人倒下的身躯,印第安人说这个世界是麝鼠从海底捞起的泥土,一个疯狂的西班牙学者则说所有的大陆在很久以前是同一片陆地,秃头又贫穷的神父则对神秘富饶的东方念念不忘。
当某一晚上他从睡梦中惊醒,发现阿初姐或许是在有意带领他前往不同的地方、去见不同的人、听他们说不同的语言和故事时,莫为也想明白了为什么他明明不懂这许多的语言,却能与那些人自由交流。
阿初姐就是他的巴别塔,带他来到了一个崭新的广阔的世界。
她不仅听到了,也留心了他的话,并且在用一种沉默无声的方式回应着他。
夜晚的篝火边,莫为看着坐在树下的阿初,悄悄地对自己立下了一个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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