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秋意渐起,芦南的湖岸上立满了金棕色的芦苇杆,如同一片林立的长矛,与芦东洁白如羽蓬松摇曳的芦花形成鲜明的对比,更映衬出芦湖两岸截然不同的氛围。
九月二十一,柳夫人挣扎了一日一夜,怀中的孩子依然没能落地,柳府上下忙作一团,连刚刚显怀的皇后娘娘都特地赶往府中陪伴。柳家家主柳乐遍请了芦南所有稳婆和大夫,放眼望去,满院子的妇科圣手流水一般进进出出,或低声探讨,或急急奔出门去配方子,或排着队向柳大人献招。
柳乐父母早逝,二十岁便担起全族的重担,与柳夫人少年夫妻,十分恩爱。两人商武皆精,二十余年奋斗,合力将柳氏在芦湖流域的势力从原本的“较大”变为了如今的“垄断”。
柳乐性子开朗诙谐,虽很能赚钱,但处事始终秉持着“钱是王八蛋”的原则,万般照顾族人的生活,对依附柳家的雇工也十分顾惜。
可今日,他向来平整的白衣上多了褶皱,衣襟上染了汗渍,佩玉丢了也不自知,面上失了春风笑意。这是他自父母离世后的第一次慌乱失策。
满院医者已黔驴技穷,只剩下最后的话没有劝说,却都含在嘴边不敢告诉。柳乐明白,如今只是在等最后一丝希望,随后便得面对保大保小的抉择。
在不到那一刻前,他不会去想最终的决定。
眼见着天色渐晚,希望几乎消逝殆尽。屋内的哀鸣声虚弱至几不可闻,柳大人却依然立在府门外等候随时可能到来的下一位神医。
这时,一队人马急急赶来,冲在最前头的是工腰总舵的总管魏和。他见了柳大人,还没停下冲势就开始大声呼喊。
“柳大人!柳大人不好了!我们的货船沉了!也不知道是哪家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来劫船,三艘赤舶,两艘橙舶,都是运新进粮米的,全,全沉了!”
魏和跑得急,衣摆上都沾了泥尘,显得慌张狼狈。冲到柳乐面前时没刹住,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埋在柳乐胸前说完的。
柳乐扶了他一把,满面震惊。
“船上的人呢?什么时候沉的?谁来报的信?”
“没,没找到人,我已经派人去捞了,是我们自家的绿舶看到的,当时他们都在一块儿行进,但只有赤舶和橙舶沉了,绿舶无事,船上的人赶回来告诉这个消息,我们都不敢信!但最近一批回来的人都说没见着那几艘货船呐!”
柳乐眉头紧锁,面色黑沉。一艘赤舶配二十人,橙舶十五人,那些粮米无所谓,但船上都是柳家族人,他身为族长,不能眼见着近百族人落难而不出手相救。更何况,柳氏一族人丁也日渐单薄,如今全族不过千人而已,一时损失如此多的族人,对柳家来说是极大的打击。
“我把府里行武的人手都派给你,你带着他们用箭艇去寻,隔两个时辰报我一次,不计用什么法子,把人给我找到!”
此时柳天过来,正听见了,立时转身去喊人。很快,京城内所有习武的柳氏族人都聚在府门外,由柳天领着,穿着齐整的白底绿纹箭袖短裳,清一色面色严峻地立着。
“父亲,此事就由儿子来处理吧,父亲在府里专心陪着母亲。”
柳乐点头,父子眼神一触即分,柳天翻身上马,带着这批武者快速奔袭而去。
柳乐没有去看他们的背影,一滴汗从他的额角流下,嘴角微微颤动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像雕像一般,一动不动地立在柳府门外。
很快,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如金乌坠地,匍匐不起。
府内点起了灯,橙黄的烛光将满院的人影映在院墙上,单看那些影子,就知院里来来往往的人们有多么繁忙。
这样混乱的人影,给了他四处游走却无人在意的前提,一个瘦削的青年倒影,就这样从祠堂跃入正院,穿过内院小拱门,几步踏上窗沿,定在了柳夫人正在生产的芦定居房檐上。
柳夫人一手抓着满面泪痕的柳泠泠,面色苍白虚弱,已无力睁开眼睛。稳婆们绝望地面对着依然高高隆起的肚子,只无力地说着“再用点力,再试试”,可这对于年过半百的柳夫人来说无异于宣告死亡。
黑影静静地看了一刻,随后猛地向柳夫人一扑。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极其锋锐的杀气瞬间笼罩了整个芦定居,巨大的压迫感让众人连呼吸都做不到。
屋内的烛火只余一盏,其他的都被扑灭了。一个面色冷峻的青年从烛光映曳出的人影里走了出来。
“谁来?”
他的话音极冷,如剑刮骨般令人心神震痛,每个人都感到眉心前指着一把即将刺下的利刃,却已顾不上惊惧害怕,因为无人觉得自己还能活下去。
那青年并没有等人回答的意思,看向躺着的柳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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