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别的时节里,且当听个稀奇,找俩小徒弟去瞧瞧虚实,回来说个大概也就差不多了。九丈县泱泱几万人,任他多妙的功夫,总少不了要给别家留一口饭吃。
然如今正赶着青天老爷的大事儿,难免有人蠢蠢欲动多探点底出来。只想有些新鲜花样,能让自家在生辰宴当晚拔得头魁,哪管什么偷师光彩不光彩。
可去了才知,莫说人头攒动根本挤不进去,便是挤进去了,也瞧不出个门道来。新来这祖宗,可真真是个祖宗。
和那千百年前的老祖宗一个模子,用了生绢作帷幔,将自己整个儿圈在里头,外人只能瞧出个影儿来。至于那异人,连长几个眼睛都瞧不着,更莫说能去台子后头看他玩的是个什么花样。
九丈县里几家班主急的满头大汗,难得凑到一块,长吁短叹说这不是个事儿。这上上下下这么多年,哪见过谁家唱戏的一人能包圆,唱念做打都不用找个帮手。
这是什么皮影啊,这是妖术。
只任几人上蹿下跳,却有的是人十分开怀。老爷上任了三四年,年年生辰唱戏的都是那一处,龙肝凤髓这个吃法,也得吃腻了。
既是正有人赶上,短短数日,那人便在街头销声匿迹,再无踪影。常人只说异士来去不定,却少有几家知道,有知事的花重金将此人收纳了去,只等生辰当晚要给青天老爷讨一个新趣儿来。
虽好些人并不知这趣从何来,要说老爷也是过了不惑的人了,还对这些小儿玩意如痴如醉,也是怪哉。不过人嘛,有人爱财,有人爱色,管他喜欢什么,且由着去,便是捧着了。
月二十,逢春分下弦月,九丈县有头有脸的皆聚在一堂。酒过三巡之后,一富贵相男子跑到家丁旁耳语了几句,那家丁便小跑着到县老爷前说一切都已布置妥当。
县老爷起身喊了两句,只道“与民同乐,邀诸位共赏”,人群跟着行至一宽敞偏殿,殿内早早清理了桌椅等物件,只在两侧及正方位置了茶位果品,因此屋内略显空荡。
众人依言坐下,有知情的故作不语者,有交头接耳询问缘由者,又兼高声向老爷祝寿者不一而举。家丁依着座次添了茶水,便见门口有一长袍男子遮掩抱着琴徐徐而来。
行至殿中央,却并不言语,只弯腰向着座上老爷施了一礼,又向周遭众人点头示意问好。众人这才看清,此人年岁不大,却生得极丑,脸上沟壑遍起,青筋毕露。右眼框子里的瞳孔灰白无光,单瞧过去,像死了多时的尸体一般。
想是此人亦知自己面貌下人,与众人对视皆是目光一触即过。然今晚在座的,亦有九丈县好几位戏班主,县老爷抬举这个行当,故而给几人也发了请帖。他们猜此人多半就是前些天街头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奇人异士,难免看的仔细。
施礼完毕,家丁抬过来一张三尺长凳。男子点头作谢,安置好怀中长琴,微揽袖沿。指尖跃于弦上,一声清鸣霎时压过满室喧嚷。
四座目光顿时聚集过来,而男子却无余音续上,正百思莫解待开口想问,又见男子猛一抹全琴,一时间,七弦齐响,音色过处,殿内灯火皆熄,众人哗然。
转而又有萤火三五燃起,影影绰绰。这转瞬之间,殿内已多一八角亭子,以生绢为顶,自上而下,直垂曳至地,堆叠逶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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