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到饭香,方以信的戒心瞬间瓦解,平日他就吃压缩饼干,不怎么吃正餐,每一顿饭对他而言的都是神的恩赐。“我不客气了!”他大展手脚,狼吞虎咽,马逸伟又露出一脸尴尬的表情,低下头不说话。“像极了我以前的孙子啊。”秃老头又给两人沏一壶茶,“我烧了热水,吃饱了就洗个澡爽快爽快,我得去看着火候咧。”又起身回厨房了。
“看吧,这是人吃的吧。”马逸伟瞪着方以信,方以信满嘴油渍,“护身符对他不起作用,应该是人吧。”
吃过饭,方以信先去洗澡,待他回到客厅,马逸伟跟秃老头聊得正高兴,他径直走向1房间想大睡一场,却被马逸伟叫住了。
“黑鬼过来嘛,聊你呢。”马逸伟对秃老头道,“哎你别看他壮壮实实的,可信神灵鬼怪了。进这屋子时说不是人住的,怕得像小孩那样。”话刚说完,秃老头脸色一沉,与方以信对视一眼,马逸伟见气氛不对劲,只好壮着胆子诠释自己滚瓜烂熟的无神论,“我想我们该坐下来谈谈。”他转过身去,神情复杂地望着方以信。
“小伙子倒是猜对了,这的确不是人住的房子啊。”秃老头不动神色地说,吓得两人一哆嗦,他又说:“不过别慌,我是实实在在的人。”
“守墓人。”方以信握紧强光手电筒,预备一旦察觉哪里不对劲准一棒子砸去。秃老头徐徐点头,承认身份,“守灵人,这公寓,老一辈叫神屋。”
马逸伟冷笑几声,压抑心中的愤怒和笑意说:“别这样,老先生,世界没有鬼神,你见过鬼了?没有吧,也许我应该带几本马克思主义哲学给你。”
“嗯,我没见过鬼。”秃老头这话壮了马逸伟的胆,方以信不知何时陷入沙发和沉思之中。马逸伟受不住这种沉闷窒息的气氛,“好吧,你们都迷信这些,今晚让我们老实见鬼好了,就见一次哈哈哈。”
“他们睡了,不喜欢被打扰。”秃老头视线落在地板,“小伙子,你应该相信神灵,神灵才会保佑你。”方以信听着,拿出护身符阖在手心,嘴唇呢喃,“是啊,神不会捉弄人的,这是神创造的许多可能的世界里,最好的一个世界。”
“别闹了黑鬼,”马逸伟想打破两人的执迷,“我冒昧一言,老先生,有神论只是少数人用以欺骗多数人的手段,这个世界里没有谁顶着你向善同时又创造罪恶于此,神就是宿命论,老先生您琢磨一下,宿命论。”
“小伙子,倒是问你,你觉得谁创造了世界?”秃老头声音沙哑。
“物质,规律……这是学生都知道的,存在决定了谁,而不是谁创造存在,世界有自己一套运行规律,就这样。”
“呵呵。”秃老头挺无奈的,“倒是什么决定存在?”
坐在一旁的方以信默不作声,黑肌肤使他融入了黑暗里,仿佛他就是那个被讨论的神。在他看来,神存不存在是毋须争驳的,一路以来他与过太多匪夷所思的事,他凭借自己的经验判断一切,不说服他人与自己相同;仅要相信,人在生命结束一瞬皆受到审判。
秃老头拎起一小撮茶叶捏成粉末,说:“是啊是啊,你们这一代都这么想,觉得迷信可笑,站在老头的脑袋瓜上成为伟大的蚊香,那就绞尽脑汁想想,你们是什么?你那些原理规律都精彩极了,但它们绝不告诉你人生该寻找些什么!整个世界被规划起来,任何事情都可预测,人们在正邪之间跳来跳去。远道而来的小伙子啊,你那还是一套宿命论嘛。可敢说说,你还信仰什么?”
马逸伟察觉到秃老头当真怒责,不好再针锋相对,便说:“我……信仰马克思主义哲学。”
“……然后做一个精明的宿命论者!”秃老头横眉冷语,一脸傲气。
“老先生所言甚是,晚辈受教了。”马逸伟笑道,但对方没笑,他深知没必要争执,即使得出最伟大的结论也不会改变世间万物,就让他们迷迷糊糊祈祷死后上天堂,无知地过完一生吧。怎么说也罢,这里仍是他们称为“神屋”的破旧公寓。
“我知道,你是不会信的。当有一天你独自一人走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即使有一万条理论证明无神,你都将信仰神。”马逸伟一愣,这话正是自己的驴友方以信说的。
马逸伟顺着两人的意思称是,他不把那次争辩放在心上,倒是当晚入睡前瞥了方以信一眼,离他远远的。
翌日,两人上路了。几天以后,马逸伟回归不必跋涉的正常生活,戴着帽子在灯光下朗诵梭罗及其他,他觉得这是城市中的宁静;方以信一向不多说话,渐渐消失在幽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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