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某便投了香火钱,从寺中领走两件法器。一面照骨镜,一柄莲花十字,若是家中无异,便做镇宅之宝;若是当真有异……
某不敢再想下去。
回了家,某便用照骨镜悄悄替换了梳妆镜。入夜之后,宵禁鼓响,某将十字藏于被褥之间,如往常一般瞧着真真对镜梳妆。
只是一照,那镜面中映出的,却不是牡丹般的熟悉容颜,而是……一具枯骨。
枯骨腹中,哪里有什么胎儿,分明是一团纠缠的毒虫蝎蛇!
某的妻子,是鬼?
某的妻子,是鬼……
某的妻子,是鬼!!!
想来,阿爷暴病,是喝了真真奉的茶;阿母脚滑,是为真真拿布匹。
某体虚力乏,真真虽然身怀六甲,日间操劳,却依然每夜都强索欢好……某只当是她爱煞了我,谁知她居然包藏如此祸心!
真真被镜子宝光照住,暴露本来面目,对某狰狞嘶吼,再不复半点温存亲热,空洞眼眶、幽微磷火、斑驳牙齿,红粉骷髅……骇人无比。
但,
某并不怕,某只是恨,恨自己聪慧半生,恨自己饱读诗书,竟与一只蛇蝎女鬼同床共枕了三年,到头来家破人亡!
阿爷……
阿母……
某的大好前程……
恶鬼,都怪你这恶鬼!
某抽出莲花十字……
……
“这兆秀才抽出莲花十字,对着女鬼便一下子刺了上去。”
何渭一边说,一边意犹未尽舔着碗底,花白胡子挂上饭粒。
“然后呢?”陈酒用手肘支着下巴。
胡饼稀粥已经全下了肚,夜风阵阵,吹得破洞纸窗沙沙作响。
“然后,女鬼意图逃窜,四面乱撞,却始终挣脱不了宝镜光照,最终只得一头撞在空白的画上,重新做回了彩墨。听说,那画上女子还一直在流泪哩,流血泪。”
“兆秀才本想一把火烧了画,但又怕重新放出女鬼,便送去了景寺镇压。”
何渭抹了把胡子,在身上随便擦拭着,
“故事如何?”
“蛮有趣的。”
陈酒摸着下巴,在心里头默默补上一句:就是有点儿俗套。
女鬼勾搭上一个前途大好的书生,压榨精气、衰减运数,成百上千年的老路子了。
对于长安城的百姓而言,或许算是新鲜;但对于陈酒来说……《倩女幽魂》看过没有?
“哈~”
何渭打了个哈欠,撑起佝偻的身躯,
“上了年纪,一饱就乏,老朽先去睡了。你记得浇灭火坑。”
“好说。”
听完了一个没啥嚼劲、真假不知的故事,陈酒借着火光,翻开不良薄。
翻了几页,目光突然一凝。
“乐业坊有秀才,名兆颜,娶鬼画。画中女鬼榨取精气,谋害人命,孕育鬼胎,幸而败露,已交由景寺镇压。”
寥寥几行而已。
“是真的?”
陈酒用指肚摩挲不良簿,眼瞳映着坑中火苗,闪烁不定。
他望了眼已经熟睡的何渭,悄悄站起身子,从缸中舀水浇灭火坑,然后推门而出。
破庙昏暗,风声呜咽。
何渭裹紧了满是补丁的被子,阖拢双眼,面墙而卧,咂了咂嘴巴,似在梦呓。
“肉胎凡躯,却得山鬼眷顾,鬼形神赐……妙甚,妙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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