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了周一舟的毕业院校,在朱珠眼里,电视台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就连地方春晚合家欢都变得津津乐道,再看看周一舟所拍的片子,联想一下田格格传出的八卦,她觉得,电视台的振兴指日可待!
只是这消息传得也太快了些,医院里八卦奔走的速度攀比靠信息传播为生的电视台。这件事情在泌尿科传开以后,凡是熟识的医生,以贾医生为首,都管她叫一口“高材生”。周一舟心里那个颤。金市好歹是省会,妥妥的新一线城市,金医附一院更是金市重本,被一群最低学历硕士的医学生叫“高材”,她有几条寿命够折的?
金市人骨子里都透着一股不争不抢的安逸,理由有三:一、金市气候好,南方水养人,气候也养人,金市人很少有能适应外地气候的。二、金市人嘴叼,市与市之间都能养出巨大的饮食差异,更别说出省。三、金市发展还可以,虽说新一线本质上就是二线,但大家只图安居乐业,少有野心勃勃试图闯出天地的。虽说也不是没有,但终是不多。尤其是像路杨一流父母皆是双职工家庭出来的孩子,爸妈不图孩子赚大钱,成大业,与其跑到外地居无定所,倒不如留在父母身边,守体制工口,吃国家公粮,乐得一家团圆还不愁房车,弃公从医,在长辈眼里已经算是叛逆。
无独有偶,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中,蔡奭与她一般例外,可蔡奭北上,那是因为考上政法大学,难道放着名校不读屈尊地方本科,哪有这道理。她周一舟不是学习的好苗子,有资本叛逆,则是因为中考文化课落后又恰好写的一手好文章便另辟蹊径学了艺,又因学艺期间谈了一场轰轰烈烈长达5年的恋爱。那时候有目标,有追求,追随着那人的步伐考到行业前景更大的城市,用秋天的话来说,她周一舟大概是这帮人里唯一一个跳出舒适圈的。秋天没算蔡奭的人头,因为在她看来,蔡奭总有一天会回去。初中同学每年一聚,大家都在等待不远的将来能在电影院看到她周一舟的尾飞。奈何秋天判断失误,最终反而是蔡奭留在北京。
看到她落荒而逃归来,秋天语重心长,“父母给我们选择的路始终是最好走的路,国家的粮终归是最好吃的粮。”
周一舟信,但已经盖棺定论。她选择电视台的工作不是因为什么最后的坚持,纯粹是她一个艺术学士学位,公务员只能考三不限,而三不限,大多是一些吃力不讨好的宣传岗位,与其为政府做一些夸大其词的宣传工作还不如在电视台,看看明星,做做节目,累是累,出来工作没有哪一行是不累的。但起码自在。
以秋天为首的一干人,父母皆在一个单位,大家光着屁股在一个小区里长大,自然不会用这件事来酸她。大四得知她分手,过年的时候聚在小酒馆里,全都陪她喝得醉醺醺,王朝飞问她,有没有后悔过。
那时距离她分手不过三个月,从北京喝到金市,又从金市喝到文市,满心满眼的恨意,咬牙切齿又痛哭流涕,说,肠子都悔青了。
去年,还是那个酒馆,这时的周一舟已经被社会大学敲打,也熬过了很多比被渣还痛苦的时刻,秋天又抓着她问,有没有后悔没留在北京。
届时她没怎么喝,因为还要赶着在合家欢上线前发宣传物料。抽出时间深思熟虑,她说不后悔。
大概是全力以赴过,付出所有过,不再不甘心。
在医院,能热热闹闹聊八卦是老天爷的馈赠。这场雨越下越大,已经到了祭雨神的第五天。
阿哲外出的这段时间,附一院这边也没闲着,夜里三点的急诊,听说是住户燃气灶起火,家里两位老人被炸伤,消防队赶到的时候,刚从外爬上高楼,二次爆炸,一名消防员被冲出玻璃的余温灼伤,摔下高楼。
被送来的三人情况都不容乐观,靠近火源的老爷爷周身找不到一块好的皮肤,老奶奶稍好些,她离火源较远,最危急,还属那位消防员。
阿哲回来时这场雨下的正好,与周一舟一并赶到急诊,烧伤科刚请了会诊,眼科的医生正在手术,电话打到外科前组,值班的是实习医生,朱珠恰好在那一层遛弯,二话不说回自己科室请了路杨前来帮忙。
路杨看了眼周一舟,稍作停留后,便去看患者伤势。
“试试看,能不能睁开眼睛?”
老人支支吾吾全是呻吟,几人还没听得出他说什么,路杨语气温和,“很痛是吧,忍耐一下,努力睁睁看,我要确认你的眼睛有没有受伤。”
清瘦的身影靠近不忍直视的烧伤病人身上,但他的声音,温柔的像是一汪泉水。周一舟很难把那位“不要最好只要更好”的男孩儿和医生挂上钩。但他就是做到了,而且完成的非常好。
关了手灯,路杨对烧伤科医生交待完,方柳清赶了过来,“坠楼那位,不是很乐观,玻璃被气压破开,防护镜受到挤压,其他部位更严重,头直接砸在楼下的轿车上,颅骨破裂,颅内血肿,脾脏破裂。”
医生们围坐一团,讲的又都是外人无法参与的专业话题。
周一舟看着那养眼的俊男靓女,有一丢丢感慨。
等大家赶到ICU门口,急诊科、肝脏科、脑科、骨科的医生已经围成一团,在商讨治疗方案,ICU里,患者正在抢救。
从ICU的窗口往里看,一个上体烧伤十分严重的男人躺在那里,地上,是刚脱下来的橙色消防服。
支离破碎。
周一舟只想到这个词,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她不知道,会诊的队伍因为患者治疗轻重缓急的商讨已经陷入沉默,这惊嗤的细微音节,惹来众人关注。一个小时前,因为急诊通道莫名其妙出现的摄像机干扰到秩序,本就有些不快,出此状况,韫怒和不悦甚为明显。
在一束束向她投射来的冰冷寒光中,她习惯性去找路杨的身影,却触得他紧锁的眉头,星光凝眸,盯着地面。
病房外的那场救助还在继续,直到凌晨5点,消防队才有队友赶到。患者家属因为外地人,最近一般高铁也是6点以后,于是家属将拿主意的艰巨任务托付给了他的队长。
周一舟和阿哲换了一趟班,阿哲盯梢的时候,她躺在离手术室50米远的椅子上休息。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是狭长的暖黄色夜市路灯,有一辆洒水车缓缓驶出,洒水车穿过,沥青马路被浇成亮黑色,前方,是如梦境般的水云之地。有一个穿着橙色套装的人站在前方,高大如坐雕的车迅速前进着,眼看就要将其踏平。亮橙色的工作服背后,一道荧光条反射刺眼的光芒,仿佛在为他生命最后一道保障怒吼。但洒水车依旧没有停下,就这般,平缓的,均速的,踏去。
周一舟几乎是弹跳般坐起,身上多了一件黑色冲锋衣,她尚未来得及为它寻找正主,便朝着喧闹的方向一拥而去。
“他才19岁!”
几近崩溃的老母亲被狼狈不堪的队长托住缓缓下移的身躯,四个小时前庞大的会诊团队还在,除此之外,还有郑秘书长和玲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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