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钟后。
母子二人匆匆赶到梨香院,趁着徐氏上前同守门婆子说话,来顺独自缀在后面,满心盘算的都是如何报仇雪恨。
虽说被坑到魂飞魄散的并不是他,但在床上养了半个月伤的却不是别人!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唿哨,来顺下意识循声望去,却见个年轻男子正缩在墙角冲自己挤眉弄眼。
因为在家养伤时,对方曾登门探望过,来顺倒是认得此人。
他名唤何三,是周瑞的干儿子,更是‘自己’的狐朋狗党,生的虽然人模狗样,却是个五毒俱全的惫懒货色。
这等人绝不能深交,却也不好当面得罪。
于是来顺往前迎了几步,假作亲热的调侃着:“三哥,你这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要搁在夜里,我多半以为闹贼了呢。”
“那也比你明火执仗,闹的阖府不安生要强!”何三还了一嘴,随即满口抱怨:“你当老子愿意这样?我好心带表少爷上街耍了两回,不想他家里倒拿我当贼防着。”
说着,他一面上下打量来顺,一面嘿笑道:“不说我了,你是刚从二奶奶那边儿过来的吧?怎么着,宝二爷那边儿的差事保住没?”
来顺两手一摊:“那差事早丢了,说是让我去锅炉房报道。”
“让你去锅炉房?”
何三闻言眼前就是一亮,刚想说些什么,忽见徐氏正板着脸瞪他,于是讪讪的喊了声‘婶子’,一面退回墙角,一面悄声道:“下午等着我,我过去找你。”
这厮是惦记上什么了?
来顺有些莫名其妙,可薛姨妈已经传话说让进去,也就顾不得多想,紧随在徐氏身后进了梨香院。
一进门,徐氏就先使了个眼色,示意儿子赶紧上前谢恩。
来顺对此倒并不排斥,虽说真正的来顺早已魂飞魄散,但他既然占了这具躯壳,总要担些因果,替‘来顺’跪一跪恩人也是应当的。
于是他趋前两步,对准正中那妇人大礼参拜:
“来顺叩谢姑太太救命之恩!”
徐氏进门前特意交代,让他称呼薛姨妈为姑太太,而不是随大流称呼姨太太——这却是为了凸显来顺‘娘家人’的背景。
“这孩子,快起来、快起来!”
薛姨妈见状,忙附身前倾探手虚扶,嘴里道:“我做姑娘时,你娘还在我屋里待过两年呢,替你说几句话原也是应该的,何必闹的这么生分。”
等她又说了两声‘快起来’,来顺这才自地上起身,下意识撩眼往前一扫,却蓦的瞪圆了眼。
因早知道薛姨妈年近四旬,比母亲徐氏还大着几岁,故而和求见王熙凤时不同,心下对其全无半点期待。
谁曾想这一照面,映入眼帘的妇人却堪称惊艳。
但见薛姨妈坐在罗汉床上,用蓝底白绒的长裙,裹着一身天生富养的娇怯风韵。
那五官犹如软玉精雕,鹅卵似的脸蛋光洁细腻,仅只在眼角处缀了些细纹,却更衬的她慈眉善目岁月静好。
按说面对这般菩萨似的妇人,来顺本不该生出什么龌龊心思。
怎奈薛姨妈虚扶的手臂尚未收回,紧夹着双肩又微微前倾,正应了那一首‘潼关怀古’,直瞧的人心头乱撞。
这哪像是大着徐氏几岁的?!
慨叹过后,来顺便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摆出副眼观鼻鼻观心的乖巧模样。
那边厢薛姨妈招呼徐氏落座,先问了来顺的伤情,又问起他多大年纪、是否上过蒙学。
三五句过后,薛姨妈忽然叹道:“老爷在世时还不觉如何,如今看来老话果然不假,这儿孙尽是些讨债鬼,一刻都不肯让你安生!”
“那也得分是谁!”
徐氏忙笑道:“表少爷生的仪表堂堂,必是个前程似锦的,您如今虽费心些,往后可就是享不尽的宏福了。”
薛姨妈被她说的掩口轻笑,嘴里却道:“我不被那孽障气死已是万幸,哪还敢指望什么宏福。”
顿了顿,又问:“这府里有个叫何三的,说是周瑞的干儿子,不知你可认得?”
好端端的,怎么提起他来了?
来顺正纳闷间,就听徐氏回道:“这何三我虽见过几面,却不怎么熟悉——倒是来顺以前常与他厮混。”
见薛姨妈看过来,来顺也忙道:“方才在院门外,我还撞见他了呢。”
“这厮当真可恼!”
听说何三就在门外徘徊,薛姨妈顿时恼了,愤愤道:“前几日他带着文龙【薛蟠字文龙】专往那腌臜处钻,我碍着周瑞的面子,只让人把他赶了出去,不想这厮竟还敢纠缠不清!”
她不带脏字的抱怨了几句,却始终不曾提起要如何惩处何三。
徐氏心领神会,觉着这倒是个报恩的好机会,于是就主动道:“表少爷一时贪玩儿,原算不得什么大事,若闹到二太太跟前反而不美——姑奶奶要是信得过,就把这事儿交给我家来旺去办,管叫那何三离表少爷远远的!”
薛家虽然广有家产,可现如今却是寄人篱下。
薛姨妈是个寡居妇人,薛蟠又是个不务正业的纨绔,许多事情自然少不得要仰仗荣国府。
而通常代表荣国府出面的正是周瑞。
因此非到万不得已,薛姨妈也不愿与周瑞闹僵,所以才对这何三有些投鼠忌器。
如今听徐氏主动请缨帮忙,薛姨妈自是千肯万肯。
只是欣喜之余,她却仍不忘嘱咐:“这何三只是个由头,说到底还是文龙自己不争气,你让来旺也莫要太过为难他。”
徐氏拍着胸脯应了,又与她闲话了半盏茶的功夫,这才起身告辞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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