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之志如何?”
“无有大志。但为公帐下一宾客,此生足矣。”
与周虔把酒言欢,交心论道的画面历历在目。物是人非,如今却化作最为锋利的刀刃。
越回想往事,心中越难平复。不安,恐惧,愤怒,哀怨,绝望,痛苦,等等等等,所有负面情绪在他最为脆弱的一刹那都寻找到了他最为薄弱的防线,攻破了那本该坚不可摧的心理防线,占据了堡垒。
忍无可忍,下意识将手摆在腰间,却发现,周虔所赠的那把夫子剑,早在昨夜便遗失在了茫茫火海之中,再难寻觅。怨愤在怀,难以排解,披散着头发与衣衫的韩追跳将起身,顺手在身旁拾起一支三尺多长的枯枝,以此为剑,乘着月色,在那镜湖边,乱石旁,顶着那满怀的秋风,自顾自舞起剑来。
韩追所学剑法,远不如江湖中人那般满是杀戮气息,或许他从未入过江湖,但江湖却无处不在。
一招一式,极为缓慢,但却藏劲力。方圆有矩,磊落少变。转折腾身,风雅且不失端正;直刺横劈,刚正又几多秀丽。向前刺出一剑,却在半途收回,旋转几周,揽于胸前,手腕紧贴,步履腾挪,相互配合,极富典雅。忽地一阵狂风卷起,韩追眼眸之中闪过一线精光,脚步愈发迅捷,如腾蛇,似闪电,步步紧逼,手中那木枝也化为一柄锋利的长剑,时而落下,时而旋转。
轻踏一步,飞身而起,一剑落下,荡平西风。与先前那端正模样截然不同,乍一看定会以为是两套剑法,可隐约之间又好似有些相似与联系。长剑接月影,舍身扑豺狼。韩追发了疯似的挥动那木枝,好似要用手中剑叫那浮现在眼前的狄挽凤毙命,将月色打碎,将水波搅乱,叫天地不平,长夜难歇。
舞到兴起之处,韩追又高声喝道:“青山潇潇马未鸣,揽月在怀空对影。碧血丹心皆藏尽,几多风霜催人心。九州变换风云激,狼烟飘荡国未平。擎天架海状胆气,酒入豪肠何曾记。故人不复今日苦,来时......来时定取豺狼命......感怀在今,愤懑难平。本愿常志书君侧,奈何君如江水已东去,只余故人独徘徊!阴阳两隔,知己难觅,何堪苦楚,当立天地,从君命,以君之事为己人,安民辅国,定万世太平!叫君九泉有知,无有牵挂矣......”
情至深处,韩追复又扬天大笑,只是那孤零一只眼眸重没有半点喜色,尽是酸楚,薄唇微颤,轻轻摇头,复又高声唱道:“问世间知己几多,偏难寻。年岁难敌温热心,天注定......”
韩追的招式越来越缓慢,最终收拢两脚,平举右手,那木枝在寒风中微微颤动。形单影只,傲立寒风,不动分毫,任那挡在左眼前的发丝被吹开,也不整理。泛红的眼角又坠下三两颗晶莹的泪来,此时那韩追已是泣不成声,呜咽起来。
忽见一点雪白悄然落在那木枝的一头,转瞬即逝,也化为一滴晶莹,消失的无影无踪。韩追下意识的抬起头,真好似老天爷被他的真情实意感动一番,先是三两先锋打头,随后便是纷纷扬扬的纯白的雪花飘散,从漆黑的云头义无反顾的跳入韩追怀中,湿了衣衫与瞳孔。
张开双臂,韩追并不抵触,反而很享受那冰冷的触感融在掌心,化为一点温热的过程。
乘风而起的梨花落了满肩,韩追终于肯挪动身子,回头望了望北面,那是皇宫的方向,是北军进攻的方向,韩追捧起骨灰坛,轻笑一声:“想必此处便是周公最为满意的住所。”说罢,便在那不受寒风侵扰的乱石堆当中,用细嫩的双手刨了个坑洞,也顾不得碎石片刺破手指,透出殷红的鲜血,颤颤巍巍的将骨灰坛摆入其中,凝视了许久,却始终没能舍得盖上封土。
“这一别......不知几时能相见......”
“你且放心,我会替你完成心愿......”
“此地正好能供你眺望承天府,你忙碌了一辈子,好好歇歇罢......”
韩追斜倚着乱石,坐在那埋入土中的骨灰坛旁,一如往常般与周虔谈话交心,好似他并未离世。只不过,周虔再也不能回答他的话。微眯的右眼逐渐迷离,隐匿在黑夜中的承天府城也越发模糊,韩追没来由的轻笑一声,抱着那一小坛酒,对着骨灰坛晃了晃,笑道:“喝一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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