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娥的病一天天在好转,但是韩王妃潘蝶却渐渐病了。
自从那一日决裂之后,元休再也没有进过她的房门,同时她也失去了她在府中的盟友刘媪。
刘媪行事,本就一向以元休为先。原先只为潘蝶是皇上指的正室王妃,韩王夫妻和睦,自是第一要事。为刘娥这等小婢,伤了王爷王妃和气,惹得元休读书无心,自是这个小婢讨嫌。因此上虽然为潘蝶所胁迫而去宫中进谗,心中自认为自己也是为了保得合府安宁。及至得知刘娥居然因此而小产,不禁大悔不已。小婢固然及不得王妃重要,可王妃又及不得皇家骨肉更为重要。想不到竟因自己的过失,使得王爷失去亲骨肉,一时间心中不禁有些怨恨潘蝶。心中又痛又悔又是不敢面对元休,再加上年纪终究有些大了。她先告了病假,取了私蓄日日去大相国寺为那个尚未出世便夭折的婴儿超度念经。潘蝶或有来请来叫的,一概推病不敢再与她搅和。
潘蝶恼怒万分,只是却抓不住一个人来发作。
元休根本不和她说话,每日里早出晚归,回府就象应卯。她试过几次等极晚,等到他回来,却是看着她时,仿佛视若未见。她要同他说话,同他吵架,甚至抓住他不放说要拉他去宫里争辨。元休只木着一张脸,也不跟她说话,只甩脱她,冷笑一声转身已经走掉。她毕竟是个女子,若没有人相助,她还真是拉不住一个习过武的男子。
她去寻刘媪,逼迫她,让她去把王爷找回来,但刘媪却是自那时候开始,便手捏一串佛珠,问她什么,都是只管念佛,问得急了,就说自己罪孽深重,要为小皇孙祈福。一句句话看似恭敬,却简直往她心窝子里戳。
这王府,越发像个坟墓一样,所有的人见了她都远远避开,也没有人肯与她说话。她的脾气越发暴燥起来,身边的侍女被她迁怒责骂以后,也变得战战兢兢。虽然有乳母张氏忠心耿耿,可却也是年老糊涂,出不了什么有用的主意,只一味念叨让她要与王爷和睦相处。
她何尝不是想与王爷和睦相处,可也得人家肯理会她才是。时间久了,她也慢慢有些后悔起来,张氏那时候的话是对的,不过是个小婢而已,人已经赶走了,何必一定要将她留下的东西都烧了,把事情做绝了,苦的还是自己。可她心里也不是不怨恨的,就算她一时错了,但她也肯低头了,肯向他赔礼了,他居然这般无情无意,完全不把她的努力和迁就放在眼中呢。
更可恨那乳母刘媪,不过是个下人而已,一开始阳奉阴违,也就为她做过一件事,居然就这样怨恨起自己来了,甚至居然明目张胆地在府中为那贱婢的孩子做起法事道场供奉。别说那孩子不应该存在,也从未存在过。就算是生下来了,也不过是个婢生子,在她的心里,居然还盖过了自己,这是什么道理?
她也是个不肯低头的性子,见两人不理她,索性进宫去告状。先是求见了皇后,诉说了委屈,满心以为皇后会为自己作主,不想皇后态度冷淡,反倒说她不够贤良,送了她一本《女则》就让她出宫了。连她要求见皇帝的要求也不肯理会,反说前方军情紧急,皇帝没有时间理会她这等事。
潘蝶一怒出宫,不曾想居然见自己身边的侍女也在偷偷地祭祀刘娥母子,更加恼怒起来,先是打了那两名侍女,又下令府中不许再有这种祭祀。
如此过了两日,这一夜她在前厅欲等元休回来,到晚上还未等到,张氏就苦劝她先回房去。她带着侍从,走过长长的走廊,但听得竹影摇风,月光下仿佛化作鬼影幢幢,风中竟隐隐传来几声儿啼。
潘蝶脸色大惊,一把抓住了身边乳母的手:“张妈妈,你听到了吗?小孩的哭声,这里怎么会有小孩的哭声呢?”
张氏吓得脸色发白,强自镇定道:“没有的事,我就没听到呢!”话音未了,风中竟清清楚楚地传来几声儿啼,这一下子,连那几个小侍女也听得清清楚楚,侍女杏儿惊叫道:“真的有小孩的哭声呢,莫不是……”话未说话,已经被张氏打了一个嘴巴子:“胡说些什么,堂堂王府,怎么会有不干净的东西?”
潘蝶脸色大变:“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张妈妈,你也……”
张氏忙打自己一个嘴巴子:“真是老糊涂了,王妃,别理这些了,咱们早些安歇吧!”
潘蝶应了一声,走进院子,忽然间一阵冷风袭来,她打了个寒战道:“好冷!”
就这一夜,潘蝶受了风寒,次日早上,便觉得有些鼻息沉重,头昏难起。原来是寻常感冒,不料吃了好几贴药,也不见效,自此便渐渐成了症候。
她自小胆气本是极壮的,只是人一病下来,这心力便较平时衰弱许多,每日里昏昏沉沉地躺着,饮食渐渐地少了,到夜里便开始失眠多梦。夜半睁着眼睛看着窗外,恍惚间老是听到隐隐约约的儿啼之声。吓得她忙吵着将整个房间点得通亮,如此折腾了一夜,到天明时,病势却又重了一分。
自她生病以来,合府上下,便没有人来看过她。元休固然是不理不睬,便连刘媪自上次因她装病相逼,此时怕她再借此生事,也托故躲了。
她这一病,张氏就慌了,忙派人请来了潘夫人过府。潘夫人一见到爱女如此病容,立刻儿一声肉一声地抱着她大哭。
潘蝶忿忿地将事情说了,潘夫人听得先是恼怒,及至听到最后,却也不禁有些无语,只叹息一声,道:“我原与你说过,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常情,只要你拿捏得住就行。你如何就与怎么就和王爷闹成这样?”
潘蝶恼道:“是他蓄意隐瞒在先,宠妾灭妻,难不成还是我的错了?成亲时那样的温柔听从,一转眼就变心了,母亲,我、我实是气不过。”
潘夫人叹息:“你素日在家,你父亲难道没有姬妾,我若也是你这般脾气,只怕生不出你来。出嫁前我是怎么教你的,你嫁的是皇子,三妻四妾都不稀罕,不过一个通房丫头罢了,你何苦为这么一个小玩意儿,跟自己的夫君闹成这样?你既懂得让乳母出头,就应该把自己撇清了。如何自己先去打打杀杀,出了事以后,不去转缓,反而更加激怒于他。你当真糊涂,便是一时不知如何办,也应该听听乳母的话,再不济,也回来问我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如今后悔都来不及了。”
潘蝶更加恼怒,转过身不理:“哪里是我激怒他,分明是他激怒我,难道还怪我不成?你是我亲娘,你也要来讲这些话气我。”
潘夫人叹气,劝她:“如今没有办法,只能是我去找人寻几个绝色的丫头送进来,与他陪罪。他若纳了,也好让那几个丫头帮你说话,也好转缓。”
潘蝶大怒,掀被坐起,颤声道:“你还是我母亲吗,怎么能做与这般羞辱我的事情来?”
潘夫人急了:“你这孩子怎么这般任性。若不是你将事做绝,难道我愿意低这个头,丢这个人。你以为你是在闺中,你看看宫里的官家,皇后可是不容妃嫔的?你看看他那些兄弟,楚王也有侍婢,许王有个张良娣,越王妃再厉害,也只能将那几个得宠的侍婢打一顿。天底下富贵的男子,除非他自己愿意不纳妾,否则你有什么本事强按着他的头去依了你。你有本事就不要惹怒了男人,又放不下男人。”母女俩都是一样的脾气,竟是吵起架来,相争不下,反惹得潘夫人转而怒冲冲地就走了。
潘蝶见母亲走了,反而后悔起来,哭了一夜,将吃的东西都丢了出去,次日病势越发沉重起来。却又不肯让张氏再去请潘夫人,只自己强撑着。
怎奈这病一重,人就糊涂起来,生了许多虚妄,半夜里听到远处猫叫声,也一咬定是婴儿啼声,吵得合府起来抓鬼。元休与刘媪只道她又在生事,也不来理她。
她既睡得不好,又半夜起来染了风寒,再加上心绪不宁,不肯进食,更不肯饮药,只三五天,整个人就憔悴下来。
张氏寻不见元休,只得又去找潘夫人,潘夫人犹在生气,过了两日方来了,见了女儿大吃一惊,立时就要带了潘蝶回娘家去,潘蝶只咬牙不肯。潘夫人问得急了,潘蝶方咬牙道:“只怕我若是回了娘家,就回不来了。他负心如此,是断断不会去接我回来的。我们夫妻的缘份,难道要就此断了不成?娘,我不甘心,就算死,我也得是韩王妃呀!”
潘夫人只听得肝肠寸断,抱着潘蝶哭道:“我可怜的儿呀,他怎么可以这样亏待了你。你爹爹是不在京里呀,要是他在京里,断断不会叫你这样吃亏的。”
潘蝶眼中闪过一抹亮光,轻声道:“是呀,爹爹呢?爹爹什么时候回来,他要是回来就好了!”
潘夫人抹了一把泪道:“你放心,你爹爹在前方,节节得胜。军报日日传来,咱们的大军一直向幽州推进呢!”
潘蝶轻声问:“咱们的大军,打到哪里了?”
潘夫人自大军出征,日日关注着军报,当下就道:“听说曹彬将军的人马已经攻占了固安和涿州、灵丘等地,杀了贼相贺斯;田重进破了飞狐城,抓辽国的西南面招安使大鹏翼、康州刺史马頵和马军指挥使何万通。你爹爹更是了得,他率军自西陉而入,正遇上辽国兵马,打他们打得大败,千里追杀辽兵直至寰州,活捉了寰州刺史赵彦辛得了城池,再接下来,朔州节度副使赵希赞闻得你爹爹军队到来,立刻献了城池归降。应州节度副使艾正、观察判官宋雄也献城而降,云州也降了你爹爹。幽云十六州,咱们已经得了数州了。三路兵马都向幽州进发,再过一个月就要在幽州城下会师,攻下幽州,咱们就可以得胜还朝了。”
潘蝶听着潘夫人兴奋地说着老父的英雄事迹,脸上也渐渐发出了光亮:“是吗,爹爹真是英雄了得。”
潘夫人道:“是呀,只要你爹爹得胜还朝,他为国家血战沙场,立下如此大功。官家自然也会高看于你,韩王他也不好意思对你不好了!”
潘蝶的脸上,露出希望的笑容:“是呀,只要爹爹回来就好了。我要快些好起来,不能让他看到我这个样子。”
但是潘蝶等的这一天,并没有到来。
到了五月中旬,前方报来的不再是捷报,而是凶讯。
依着原先皇帝所订的军事部署,大军分三路出兵:东路由曹彬等率领为宋军主力,采取缓慢行军战术,虚张声势,向幽州进发,以牵制辽军的主力;中、西路军分别由田重进和潘美率领,同时出击,速战速决,吃掉辽军右翼,然后中、西路军会合东进,与东路主力合势攻取幽州。北伐开始后不久,西路军收复了云、应、寰、朔等四州;中路军也攻下了飞狐、灵丘、蔚州。因此上捷报频传。
但是远在前方的曹彬东路军,眼见田重进部潘美部捷报频传,不由心中着急,再者此时见一路打来,辽军一击即溃,实无太大的作战能力。如此缓缓行军,何时能到幽州。一急之下,副将崔彦进提议加速行军,攻城克府直抵幽州,同时也可援助其他方面军作战。曹彬虽觉不妥,然而一战下来,新城固安等一击即破,军心大振,紧接着,又攻下了琢州等地。
中、西两路宋军频频进攻,屡战屡捷,实属意料之中,然而东路军进展神速,一路奏捷,连皇帝也颇为惊讶。由于东路军打的是胜仗,固属嘉奖之列。因此,即使曹彬的行动与事先部署相悖,皇帝依然下旨嘉奖。
整个计划就这样开始打乱了,北伐部署就这样开始走调。曹彬占领涿州后,父老乡亲见中原大军到来,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对着大军牵衣相泣道:“自五代十国以来,我等生活在胡虏之下,已近百年了。数代祖辈对南相望,不得归骨故乡。如今有生之年,又能见到中原大军到来,真是三生有幸哪!”场面之热烈,令人不禁泪下。
https://shenhaiyujin.com/book/21095/509803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