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源还是不要起来了。”
只是熟悉的声音,已经跟他一样老了。
“老师.....”
宫女退开,李嗣源在床上低低唤了一声,他浑浊的视线里,帷帐慢慢揭开,一道身影坐到了床边,一头银丝,须髯苍白,正笑呵呵的看着自己。
“雍王.....你也老了。”
李嗣源神情激动,双唇都在不停抖动,他看着满是皱纹的那张脸,眼泪却止不住的落下来,打湿了木枕。
“老了,是人都会老。”
耿青看着老态龙钟的学生,心情复杂,也有些伤感的将他手握住,“嗣源,这些年过的可好?”
大殿之中,左右侍卫、宫女宦官不知什么时候退了出去,只剩两人轻声说着话、
犹如回到当初那个时候,李嗣源像个听话的学生,感受着老师温热的手掌,艰难的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笑。
“朕.....嗣源过的不好.....被老师骗了......就不该当这个皇帝......若是跟着老师畅游山水,教导子女,或许不会是今天这般模样。”
“但你也享尽人间富贵权利。有得有失嘛。”
“宁愿不要......”李嗣源闭了闭眼睛,泪珠断了线滚下来,“昨日.....我刚杀了一个儿子......这是帝王家的悲剧。他谋逆......想当皇帝......可他不是当皇帝料,做为天子,不得不杀他,可做为父亲,下旨亲手杀了自己孩子......我心里痛啊......老师......学生心里好痛。”
老人像个孩子在耿青面前哭了出来。
“当了皇帝,没日没夜操劳......想喘口气的时间都不曾有......家里的孩子一个个长大......他们盼着我死,盼着我身下的龙椅......”
低泣的哭声传到外面,从未想过一个皇帝会这般哭出来,朱弘昭等人不敢听下去,退到石阶下方等候。
不知过了多久,寝殿里的哭声渐渐平息。
虚弱的老人好像哭出来后,精神好了许多,脸色红红的,也有了往日皇帝姿态,强撑着坐起来靠着床头,他表情肃穆的看着床边的恩师。
“刚才是家事,现在国事。雍王可曾想过回来?”
耿青摇了摇头。
“山野间闲惯了,再不想朝堂。嗣源有什么想要问的?”
“想请教雍王,这天下该如何处?”
他目光直勾勾看着耿青,耿青也不回避,“若你后辈有担得起大梁的,唐国延续,担不起,为师已经寻好其他皇帝。”
“也就老师敢这样说......老师不惧这皇宫.....”李嗣源闭上眼睛笑出声来,“这皇宫....这洛阳.....这唐旗插遍的城池,从上到下,都是雍王的人脉......哈哈......其实朕,不过是给雍王做活的,对吧?”
耿青点点头没有说话。
“......雍王,你走吧.....朕还能替你多做几日。”
见耿青还坐在床边没动,李嗣源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推了一把,整个人扑倒在被褥上,嘶声大吼:“走啊.....朕只是做活的!!”
耿青抿着嘴唇看着披头散发的学生,心里也不好受,他从前都是利己的,可当他发现想要全家安稳退出来,只能这样做,不然就是他全家遭难的局面。
沉默了片刻,耿青慢慢后退开,转身走去殿门时,身后嘭的一声,李嗣源从床上栽倒下来,在地上爬行,艰难的起身。
“恩师.....学生.....”
李嗣源颤颤巍巍抬起手来,苍白的脸上,双唇抖动,“学生恭送恩师,这一别,恐怕将天人永隔,再难以相见!”
“嗣源,保重”
耿青双眼湿红,慢慢躬身下去,空旷的寝殿内,两人默默的就那么对揖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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