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寂静的黑夜终于恢复了它应有的模样,火光、杀戮、惨叫一切都像是夏日的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从十六王宅到大明宫,没有多少距离。宫墙上的禁军早就跑没了影,丹凤楼的火光也已熄灭,只是原本金碧辉煌的楼阁终究还是化成了一片焦炭,梁柱坍塌,残余的灰烬中时不时冒出一两点火星,成为这座被称为“天下第一门”的宏伟建筑在世间残留的最后一点证明。杨清突然有些伤感,他没有见过完好的丹凤楼,但是完全可以想象它的宏伟与精妙,但就是如此精妙绝伦,理论上能够屹立千百年不倒的建筑,仍然逃不过一场大火,那么脆弱的人类又如何在危机四伏的世道中保全自身呢?
就算日后可以重建,甚至可以修的和原来一模一样,甚至可以大量采用这些遗留下的梁柱,但终究不是以前的那个丹凤楼了。若换成人,每日新陈代谢,旧的细胞死去,新的细胞分裂,那人,是不是也不是刚生出来的那个呢?
一时的多愁善感终究不能阻止杨清前进的脚步,等到杨清带兵进入宫墙之后,不出一个时辰,整个大明宫再也没有了喊杀声,或许后面的太液池与蓬莱山中依然躲藏了数量相当多的乱兵,但是他已经累到不想去管了。将剩下的乱兵招抚事全部交给朱三,杨清一个人溜达到御河旁。御河上有汉白玉制的御桥,但现在早已布满了刀劈火砍的痕迹,原本清澈见底的御河也已染上了暗红色。孤单的月影洒下,颇有一分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意味,杨清肯定不是第一个这样站在夜晚御河边的人,但是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第一个抱着逃避责任的想法来到这里的。
杨清觉得他不是个能承担责任的人,用现代一点的话来讲,就是抗压能力比较差,稍稍有点挫折,都会让他踌躇不前。但是今晚,他真的只想好好歇一歇。他忽然觉得朱三恐怕也不是什么愿意承担责任的人,虽然他也许要比自己聪明一点,恐怕这也就是他把自己推到前台的原因。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站在台前的,站得越前,需要承担的责任就越大,所以从古至今而后,智者虽多,却也不是人人都愿为人主的。
所以虽然觉得很累,但还是要坚持着,起码要坚持到半年之后,在半年之后要有能被朝廷招安的资格,这样他才能卸下重担,好好活下去。
于是他招来一个不远处跟着的老卒,让所有的兵士两刻钟之后在含元殿门口的空地前集合。
含元殿内的情况不容乐观,凡是值钱一点的东西,不管是字画还是玉石镇纸,都被抢掠一空。就连店内柱子上的鎏金浮雕,都被人刮成了黑色。对此杨清也没有办法,总不能把刮掉的金粉再鎏回去,反正杨清没有这份手艺。
除去一些留守十六王宅的,其余所有的士卒都在含元殿前集结,人数已经从最开始的四百暴涨到九百,算上必要的空额,现在杨清真的可以放言自己是一厢兵马使了。如此看来,杨清居然一下子掌握了泾原军马的五分之一?
要真是那样,杨清绝对会高兴地跳起来,但是很明显那是不可能的。入城劫掠的可不仅仅是五千正规军,还有那些作为民夫,同时也是作为补充兵一起前来长安的一万多诸军子弟。连正规军都杀进长安城了,这些民壮自然不甘落后。
实际上杨清所部搜罗的大都是这些民壮,数量起码超过了一半,这也是令杨清头疼的问题。不过这些民壮大部分都是边塞长大,从小都会学一些刀枪棍棒以防身,悍勇之气更不必说,所欠缺的,不过是军队的纪律与临敌搏杀的经验罢了。
虽然杨清觉得泾原军的纪律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最令杨清开心的还是老卒的增加,如今杨清手里有老卒二百人,全部编入焦大的一营。这些老卒或许心高气傲、桀骜不驯,但是他们也看得更清楚,起码相比于别的将校,杨清还愿意把他们作为正卒对待,所以他们虽然觉得杨清年轻,或不能服众,但这些老卒还是选择留了下来,只是做事的时候多少有点阳奉阴违罢了。杨清也能理解,打了几十年仗的老卒了,很清楚什么样的将军是他们想要的,若是在寻常时节,一个愿意给与丰厚赏赐,对他们又仁厚的将军是上上之选,但是眼看着战火将起,只有能打胜仗的将军,才是他们最需要的。毕竟这些老卒中很多人曾经的上司是高仙芝、封常清、李嗣业、马麟这些牛人,在杨清达不到这些人曾经所处的高度之前,这些老兵可能很难把自己的信任完全交给他。
不经意间抬首西望,皇城内的火光不知道何时消失了,想来是姚令言带领诸将校控制了皇城内的局势,他们是正儿八经的泾原军将校,可不是杨清这个自封的能比的,所以杨清办起事来还需要多费口舌力气,而他们不需要如此。
直接竖起节帅的大旗,下令士卒集结,违令的全都杀无赦,局势一下子就得到了控制。若是换作杨清,就好像现在他在含元殿外所作的一样,恐怕还得把他在十六王宅搞的那一套胡萝卜加大棒再重申一遍。
一骑快马穿过复道,进入大明宫,来到含元殿正前。马上的骑士拿毡巾半裹着身子,毡巾的边缘点缀以红色的羽毛——这是标准的军中传令兵的装束。
然而当他看到含元殿前是整齐的步军方阵时,整个人都愣住了。杨清站在含元殿的台阶上,早就看到了此人。
马匹奔跑的声音是如此之大,尤其是在这寂静的夜里。军阵中许多之前还是民壮的士卒忍不住想要转首看个究竟,但是想到之前因不尊号令被杨清果断斩首的几个**,这些民壮瞬间打消了回头的想法。
那个传令兵虽是楞了一下,正为难着要不要传达节度使的命令,得到了杨清眼神的焦大却是不管那么多,一把扯住他身上的毡巾,将他拉下了马。
“我是节帅的传令兵,尔等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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