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承恩今年四十八岁了,他是则天圣皇后久视元年(700年)十岁光景跟着孙万荣叛军家属来到安西的,那时孙秀荣还未出生,他的父亲已经十五岁了,虽然孙秀荣的爷爷是孙万荣的义子,且在叛乱后与孙万荣一起战死了,但孙万荣的义子实在太多,朝廷根本无法一一分辨,故此让孙秀荣一家逃过一劫。
这是一般的看法,但事实真是这样吗?
自从三年前、两年前孙秀荣的父亲、母亲分别因病离世后,杨承恩就像照顾自己的亲儿子一样照顾孙秀荣,但他也知道,此子非同寻常,蜷缩于自己的羽翼之下只是表面现象,实际上从去年年初他进入守捉使的眼帘之后已经不需要的他的护佑了,但杨承恩依旧照拂有加。
杨家与孙家紧挨着,葱岭守捉城在后世叫塔什库尔干,意思是石头城,说的是这座建在小山上,方圆约莫四里的城池城墙是由石头砌成的,当然了,纯粹由石头砌成自然不成,中间的缝隙是用泥土夯实后填就的。
至于城里,与大唐所有城池一样,一条十字大街将城池分成了四个坊区,其中半个城区都被军卒占据了,另外半个坊区则是农户、牧户、商户、匠户所在,而被发配到这里的五百户叛军家属后代大部分住在城里,只有外出劳作时才去城外。
在城外,由于大量河流从冰川、雪山上流下,几万年以后形成了一处方圆约莫一百平方公里的平坦河谷地带,其中大约有一半面积适合耕种,最合适耕种的大约有五万亩,对于五百户农户来说足够了,每户人家能够分得一百亩田地。
在这个时代,葱岭守捉城附近无霜期比后世长一些,一般情形下有四个月,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安安稳稳种下粮种并正常收获还是要冒很大的风险的,没有别的,就算到了五六月份,一场不期而至的风雪就会将刚刚种下的禾苗冻死。
不过对于曾经在西伯利亚种过地的孙秀荣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在三月份还是冬季的时候他就将麦子种下了,不过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的麦田就像寻常人家的蔬菜田一样都搭了棚子,在种子发芽以及长成大约半尺高这一段最关键的时刻可以免受风雪的肆扰,当然了,在白日里你必须将棚子上的茅草扒开让禾苗尽量享受阳光,与其他人,包括以前的当地喝盘陀人将种子种下后基本不管不同,这样的耕作方式是需要投入大量精力的。
但孙秀荣做到了,不仅他做到了,一年之后,见到孙秀荣的成果后,一部分农户也有样学样,然后就基本保证了葱岭守捉城粮食的供应。
就这一项,孙秀荣就功莫大焉,于是他就进入了守捉使喻文景的法眼。
当喻文景接见孙秀荣后,才发现此人不仅是一个好农夫,手上的功夫也丝毫不差,在谈吐上也不时冒出真知灼见,当然了,以孙秀荣的谨慎,肯定不会惊世骇俗,饶是如此,也将喻文景惊到了。
他赶紧让自己身边掌管户籍档案的录事查了孙秀荣的底细。
这一查就发现端倪了。
“原来如此”
对于前犯官家属,后来的府兵档案除了守捉使以及录事可以查阅外,其他人是不能随意翻阅的,此后喻文景对孙秀荣便愈发器重起来。
虽然了解了孙秀荣的底细,但他并没有对其他人说起,因为他在与孙秀荣的交谈中发现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家世。
“这就有意思了”
至于一直对孙秀荣照顾有加的杨承恩,其身世也并不简单,但二十五岁的守捉使也没有点破。
守捉城的城墙是由石头混合泥土砌成的,但城里的建筑物除了以前的王宫、现在的守捉使府邸,剩下的大多是土坯房,与中原不同的是,其屋顶大多是平的,但也有一个小院子,院子的三边都是土坯房舍,一边是院墙。
正中的房舍自然是客厅和卧房,两边的一处是灶房,一处则是杂物房和牲口房。
以前,在中亚局势相对稳定时,喝盘陀的农户大多住在外面,不过在突厥汗国灭亡后,不少部族都流亡到了葱岭一带,加上阿拉伯帝国的兴起,也将一些原本属于波斯帝国的部族驱赶到了这一带,这些部族都是游牧部族,这时的游牧部族,劫掠是他们的天性,而能够穿行在古丝绸之路上的商户大多也是在商人和强人之间摇摆不定的,故此若是住在城外肯定不完全。
由于丁口不多,大唐接手喝盘陀城后,干脆将所有的农户、部分牧户迁到城里居住,如此一来,由于牲口众多,城里便时时弥漫着一股难言的味道。
虽然几年前就失去了双亲,老军杨承恩也对自己十分照顾,但孙秀荣依旧一个人住在那座小院子里。
一个人过活后,孙秀荣在那里添置了一整套木匠、石匠、铁匠、皮匠活计器具,这些行当作为大唐的府兵来说几乎人人都会一些,不过是程度不同而已,但在十五岁以前,孙秀荣已经完全掌握了这些技艺。
杨承恩长大后娶了一个胡女(大唐对粟特人的专称),然后就有了杨守瑜,依照他的相貌,也不大像纯正的中原汉人,虽然还是东方面孔,但那神情明显是羌藏一带的人。
杨承恩对孙秀荣一家不仅仅是照顾那么简单,打孙秀荣记事起,他就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敬畏,虽然大家都是犯官家属的后代,并没有主子、仆人之分,但他从自己的父亲嘴里也了解到了杨承恩一家以前是自己家里的仆从。
“帮帮帮……”
城里的更夫一边打着梆子,一边用长安话喊叫着。
“子时了,荣儿为何还不回来?”
院子里,老军杨承恩正在一边劈柴,一边等着孙秀荣——两家的屋子挨着,篱笆院墙也挨着,孙秀荣若是回来他肯定知道。
虽然他是被守捉使叫去饮酒的,不过他终究有些不安。
“我等都是犯官家属后代,一切还是要小心一些才好,虽然守捉使青睐,也不能坏了规矩”
杨承恩想的是,按照大唐的规矩,虽然远在异域边荒之地,到了晚上亥时中刻(晚上八点)开始除了更夫、巡逻士卒以及执行任务的官员,寻常人等只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而不能上街了,更不能外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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