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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少年抬手从嘴里摘下那朵曼珠沙华,认真插入自己一丝不苟的发髻里,一声清啸,双手结印,一个硕大的光球从他周身弹出,像一个人界孩童吹出的肥皂泡,越吹越大,不见这光球有如何的杀伤力,却把天魔斩的阵型破坏殆尽,众魔歪歪倒倒,挤成一团:

“你踩我脚干嘛!”

“你站错位了!你守生门的,跑到我这里干嘛!”

……

少年听声辨位,不疾不徐,从从容容找到天魔斩的生位,走了出去:“如何?”眉眼含笑,语尾微扬。

众魔推推搡搡,惊疑不定:

“这是什么功法?”

“不是天魔**吧?”

“铁定不是,天魔**必见血,你看我们不都好好的。”

“奇了怪了,这到底算成还是不成?”

……

唯有魔族长老铁青着脸,厉声喝道:“你背祖忘宗,竟然修习佛母尊的功法!”

少年哈哈一笑,做了个鬼脸道:“管我修习什么,有用就行。我连天魔斩都破了,你们还要质疑亚尊的教导之道吗?”

众魔一时哑然,唯有魔族长老厉喝:

“魔族嗜血,魔尊要忘本吗?!”

少年破了天魔斩,本欲离开,听了这话,眉头一拧,转身正欲反驳,忽然,一只素白的手按住了他的肩头。

少年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抹极为熟悉的青色,蹙起的眉宇忽的舒展开,勾唇一笑。

无心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将少年护在身后:“魔族的确嗜血,不过说起忘本,谁也比不过长老。天魔斩不破不休,若是魔尊不能破阵,就要被阵反噬。魔界立界本尊严令魔族不得相残,长老连魔尊都敢杀,算不算忘本?”

无心顿了顿,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笑道:“我错了,长老原是天界人,不算忘本。”

话音刚落,众魔间炸了锅:

“长老是天界的?”

“长老好像是堕仙来的……”

“被剔了仙骨,下来时血淋淋的,可瘆人了。”

“那亚尊什么意思?”

“她说长老杀魔尊也没什么,天界原本与魔界势不两立。”

“我糊涂了,可是堕仙不是魔吗?不是自己人吗?”

“堕仙终究不是魔,长老不也觉得亚尊不是自己人吗?”

“那我们还要认长老吗?”

……

就在群魔叽叽喳喳讨论魔族长老的过往和地位时,无心冲着少年点了点头,少年了然地眨了眨眼,二人旁若无人地并肩离去。

魔族长老的脸白了:“无心!”

无心顿住脚步,微微偏过头:“何事?”

魔族长老咬牙切齿道:“我与你不同。”

无心漠然道:“哦。”毫无探究究竟的意思。

魔族长老只好继续道:“堕仙都要被剃仙骨,再被推下乾坤台。”

少年抢前一步,哈哈笑道:“亚尊自愿跳了乾坤台入我魔籍,与被推下乾坤台的自然不同。”

魔族长老唇角诡异一勾:“仙骨犹在,入不得魔籍。”

无心道:“好。”

少年跺脚回眸,正正对上无心那双眸色极深的眸子,近在咫尺,正定定看着他:“你来剔。”

魔族长老道:“若魔尊真剔了你的仙骨,也算遂了魔尊需见血的祖训。我此后对你,对魔尊,再无二话。”

对于天界之人而言,仙骨意味着修为,剔仙骨,就是打散修为,形同废人。重罪之人打下魔界之前必然要剔仙骨,就是防范堕仙作乱。

魔族长老当年被剔仙骨,堕入魔界,经历几万年修炼,好不容易才修得如今这身修为,却仍屈居于无心之下,根本得不到这任魔尊的信任倚重,早就心怀不满。

若是无心被剔了仙骨,失了修为,魔尊半大小子,未修成天魔**,毫无根基,而他在魔界地位尊崇,届时,魔界要做什么,还不是他说了算?

少年急道:“亚尊!”

无心眨了眨眼:“无妨。法相魔相,皆不可着相。”

少年咬紧牙关,沉声道:“好……”

就在众魔和魔族长老虎视眈眈之下,少年剔了无心的仙骨,血溅了他一身。

少年面沉似海,拔下头上的曼珠沙华,慎重插入无心的发髻,抱起血染尽青衣的无心向他独享的修炼之地——肉芝林走去,无人敢拦。

魔族长老长长一揖,眉眼间尽是得逞之色:“恭送魔尊、亚尊。”

无心奄奄一息,抿了抿溢出血丝的唇瓣,似有话要说,终究是敌不过修为尽失的劳损,最终闭了眼,沉沉睡了过去。

少年脚下步伐更快,入了肉芝林,反手便布下结界,低下头急切在无心耳边轻呼:“师父,师父……”

方才还陷入重度昏迷的无心抬手拭去唇边的血色,悠悠坐起,拔下头上的曼珠沙华道:“为师被剔了仙骨,休养个百八十年是必须的。自今日起,你做饭。”

少年又好气又好笑,却也毫不含糊地手刀劈下了一株肥大的肉芝,捧着就要去旁边的茅草屋做饭:“无心,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仗着曼珠沙华的幻化术骗了长老,以为你真的被剔仙骨,又要骗我给你做饭,这是犯了多少戒?”

无心抚着下巴的手顿住了,默了许久,缓缓道:“无相,什么为师允许你直呼为师的名讳了?”

少年的脚步顿住了,咽了咽唾沫,喉结上下滚动了一轮:“他们说,魔界魔尊,无父无母无师尊,奉你为亚尊,已经是很不成体统……”

无心没有再说话。

少年见无心没有再追究,一路小跑溜进了茅草屋,不一会,便拿出了一盘青红白相间、品相极佳的炒肉芝出来,献宝一般捧到了无心的面前:“尝尝?”

无心挑了挑眉:“你做的?”她给这少年做了十九年的饭,顿顿红烧肉芝,盘中皆是黑乎乎一块块一片片,从未见过如此清新自然的好颜色。

少年抬起明亮的眼,忐忑又赧然地搓了搓手:“我也是在人界偶得了一本菜谱……”

无心夹了一根切得极细的肉芝,放入口中,咀嚼了好久方才咽下:“你还是想学天魔**。”

少年沉默着低下了头,声如蚊讷:“我是魔尊。”

无心看着少年,掌心握紧,想起佛眼佛母尊临行前让自己带走的那抔遍知院黄沙,自己握得越紧,沙子越是流水般从指缝间流走,到最后,滴沙不剩。

少年之心摇摇晃晃,最易受蛊惑,就算自己日夜教导,终究还是防不住群魔或怂恿或激将,少年有了异心,此时若一味强压,只会让自己的苦心孤诣付之东流。

“我替你护法。”无心终究是让了步,“若觉得不妥,记得念《大品般若经》清心。”

无心与少年,整整在肉芝林闭关了百年。

出关那日,魔界天生异象,原本黑似锅底的魔界苍穹突然金光大盛,如同十万年前天兵天将兵临魔界的万道光芒,吓得魔界人人自危,以为天界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冤冤相报又打回魔界了。

直到意气风发的少年和面色苍白的无心并肩出了肉芝林,众魔方才恍然了悟,原来是自家又出了一位不到两百岁便习得天魔**的奇才魔尊。

那日魔族的欢庆足足延续了三十日。

这三十日内,有好几个魔王魔将向面色苍白如雪的无心直抒胸臆,表达了自己对弱不禁风天界美人的向往喜爱。

无心的目光只落在眼前的酒杯,表情一如既往的淡然镇定:“我知道了。”然后极为坦然地将酒杯推到少年面前。

少年哈哈笑着,一杯接一杯替无心饮尽了杯中酒:“我替亚尊心领了。”

魔族规矩,若是不喜欢对自己表白的人,须得饮尽杯中酒,表示敬意。

魔族长老似是喝多了,大着舌头站起来道:“什么亚尊,一个被剔了仙骨的堕仙,法力还不如我魔界随便一个小妖,怎敢托大为亚尊?”

少年敛了笑容,看向魔族长老的眼神颇为不善,神色间隐隐有威压之势:“亚尊对本尊有教导之恩,长老倒是何德何能,忝称我魔族长老?”

魔族长老一拍桌子:“我这把老骨头,辅佐过五代魔尊!”

少年讥诮一笑:“长老活得真长,竟比五代魔尊加起来都长寿。”

魔族长老神色凄然:“历代魔尊皆是不成功便成仁的大英雄,为了一统六界的目标,汲汲于征天之战,才有如今的大好局面。”

少年眸色越发阴冷:“长老真是好算计,天魔**食人心性,长期修炼魔性入脑,是以历代魔尊皆不寿,不过都死在征天之战上,倒叫人看不出来。”

魔族长老拍案而起:“一派胡言,定是天界这卧底妖言惑主!”

无心神色倦怠,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

少年已经抢白道:“我修炼期间,数次走火入魔,若不是亚尊用《大品般若经》替我护法,恐怕我早被新生魔婴替代,妄论天魔**有成,这不是明证?”

魔族长老大惊:“尊上竟用佛经辅助修炼功法?这是大忌!”

“若不是《大品般若经》,便是魔族人的性命与血……”少年的话还未说完,姻缘镜里的景象突然全灭了。

殇璃正勾着脖子看得津津有味,见姻缘镜突然熄了,不觉有异,还以为是月老真君修为不行,撑不住帝后万年交错的恩怨情仇,自然而然将不满的目光投向了月老真君。

月老真君牙齿战战,抖抖索索,全身痉挛一般,向着殇璃身后的方向跪下了。

灵清仙子也跪下了,不甘地咬了咬嘴唇,楚楚可怜地望着殇璃的身后:“陛下恕罪!”她此刻的声音与方才对月老真君说话的腔调完全不同,嗓音倒是一贯的清甜,只是声调软糯缠绵,殇璃听了不由得起一身鸡皮疙瘩。

殇璃扭头一看,还真是天帝,相貌明俊英朗,发髻一丝不苟地束着,虽然面色苍白,笑容依旧温暖和煦,实在是个亲和可亲的明君,又是一个桃花逐流水的春闺梦中郎。

天帝虽然脸上挂着笑,可殇璃离得近,瞧得十分分明,他浅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杀意。

天帝抬起手,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按了按额角,对着簌簌发抖的月老真君和妄图借此机会勾引他的灵清仙子温和道:“你们想怎么死?”

灵清仙子大惊:“陛下,灵清只是思慕陛下才昏了头想看陛下的姻缘镜……但……罪不至死吧?!”

“你是真的昏了头,我自然不会光明正大地处理你们,”天帝又是清浅一笑,“月老,你是个聪明人,想来是知道为什么你们一定得死了。”

月老真君终于不抖了,他抬起头,神色怪异地盯着天帝,半晌,终于咬牙切齿道:“你个魔头!你……吞噬了帝喾的仙魄!”

灵清仙子还是一脸懵:“什……么?”

殇璃想到魔界曾有个传言,瞳孔慢慢收缩起来,一种只听说过却从未有过的毛骨悚然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想悄无声息地溜出这是非之地,哪知脚跟生在了地上一般,动也不能动。

天帝向着殇璃隐身站着的地方阴沉地看了一眼,确认殇璃一动也不能动后,方才转过脸看向月老真君,不以为意道:“你只猜中了一半。”

月老双手撑地,竟然在天帝强大的威压之下站了起来,虽然微微颤颤,但好歹站稳了,长长吐了口气道:“姻缘镜中多是无心的回忆,天帝的记忆一丝一毫都没有,若不是魂飞魄散,怎会一丝痕迹都没有?!无心与你是一伙的吧?否则怎么会将姻缘镜藏在不松蚌的体内替你遮掩?!”

“你倒是提醒了我,无心应该一直知道真相,但她包庇我。”天帝突然无由来的欢喜一笑,旋即又皱了眉头,喃喃道,“那她这一万年……都在讨厌我?不是讨厌帝喾?”

“无心元尊与天帝陛下青梅竹马,又共同经历天魔大战,无心元尊为了天帝陛下不惜委身魔界当叛徒,更为了天帝陛下制造血色婚礼荡平魔界,实在是天界夫唱妇随的楷模。”月老真君抓住了假天帝的痛处,一改方才对无心的不敬,开始拼命夸赞起天帝天后的天作之合来。

“你想用激将法,”假天帝抬起手,微微一笑道:“可这些无心都教过我,你越是骗我,我越不相信。”

月老真君脸色大变,仿佛被人扼住喉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直跪着的灵清仙子突然拔出佩剑,恶狠狠向假天帝斩去,但假天帝只是扫了她一眼,她便倒飞了出去。

假天帝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脸色更苍白了一些,唇边有隐隐的鲜血洇出,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用指腹轻轻抹去,淡然道:“你这么爱慕帝喾,怎么对他的肉身这么不客气?”

灵清仙子吐出一口血,怒道:“他的仙魄都被你这魔头吞了,留着肉身还有什么用?!”

假天帝轻轻浅浅地落寞一笑:“不见得。”

灵清仙子愕然道:“什么?!”

假天帝却不再回答她,长袖一拢,将月老真君、灵清仙子以及殇璃一并笼入了袖中:“该去问个究竟了。”

殇璃一入假天帝的袖中,便失了隐身的技能,月老真君和灵清仙子吃了一惊,异口同声道:“你是谁?你怎么冒出来的?”

殇璃讪讪摸了摸鼻子:“我是殇璃,我方才是在隐身。”

月老真君和灵清仙子明显没有听过他这等天界新住民的名号,此时的处境也没有什么闲情逸致虚情假意假客套,齐齐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也不敢在实力远在他们之上的假天帝袖中讨论要怎么逃走或者对付他,沉默了下来。

天界的夜色比人界还沉,但无心居的月色却最好,一个白天冷落得如同天界边缘的地方,居然独占着天界最好的月色。

假天帝站在无心居的榉木门口,没有迟疑地推开了门。

无心居的大厅不算小,可这大厅里满满当当都是人,大约有几十个长得一模一样的清隽少年,都涨了一双清澈的莲花眼,瞳仁黑白分明,眉头斜飞入鬓,挺翘的鼻,殷红的唇,头发乌黑浓密,却束得一丝不苟,穿一身纯黑的麻衣,少年们一动不动,神态各异,目光却齐齐盯着门口的假天帝,在惨白的月光下,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若是换了月老真君或者灵清仙子又或者是殇璃中的任何一人,恐怕见了这个诡异的情景,都要惊得跳起来。

可是天帝却笑了,苍白的脸色甚至泛起了淡淡的红晕,他勾起唇角,宛若一个怀春的少年:“师父。”

屋子里静悄悄的,似乎根本没有人在屋子里。

可是假天帝笃定地站在门口,一脸从容,似乎主人随时会热情地招呼他进屋上座喝茶。

不知等了多久,里屋终于传来一声极低极低的叹息:“你的元神,还能撑多久?”

月老真君与灵清仙子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然而接下来,他们眼前一黑,耳朵也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什么都听不到了。

原来假天帝竟施了法,直接关闭了他们的五识。

殇璃奇怪地看着眼前突然变得惊恐狂躁复又沉默绝望的二人,一边竖着耳朵倾听假天帝与天后的对话。

“托师父的福,我已经是魔界最长寿的魔尊了。”假天帝脸上的笑意更深,只是这笑意里七分凉薄三分讥诮。

假天帝施施然抬脚进了无心居,穿过几十个雕得栩栩如生的肉芝人像,径直走进了里屋,“原以为师父种这片肉芝林只是对魔界还有些许歉意,不想竟是为了给我做合适的肉身。”

“等你的元神归入新肉身,帮我将帝喾的三魂七魄引入他的肉身吧。”里屋没有点灯,皎然月光下,一个青衣女子依窗而坐,头发没有挽起来,瀑布般的青丝垂下,侧颜犹如打磨得恰到好处的玉石,淡淡反射着清冷的月光。

假天帝的脚步顿住了,脸上笼上了一层阴霾:“你当真搜集了帝喾的三魂七魄?”

“新的魔婴降世,或许是从你的肉身骨血里浸泡过,他完美拥有着你的能力,就连诛魔剑也识别不了他,我无法像杀了其他魔婴一般杀了他。”无心终于转过脸,目光在假天帝宽松的袖子上略作停顿,缓缓上移看向假天帝,“而他不死,你的元神不回到合适的**中,便是要魂飞魄散。无相,你别无选择。”

听到此处,殇璃心中微微一动。

他就是个天生天养的魔,而且据说他出现的地方,便是当年魔界殇魔尊殒命的地方。

殇魔尊娶了无心这个天界卧底,给魔界惹来泼天大祸,在血色婚礼上无力回天天魔解体而死,死前还勉强拉了现任天帝垫背,只可惜他自己死的透透的,天帝却被无心当众长吻灌输灵力,硬生生救了回来。

自此之后,无心彻底撕下了她的假面具,万年之间心狠手辣地拿着诛魔剑行走魔界,专门诛杀降世不久的魔婴,魔界从此一蹶不振。

“无心,你是真的没有心吗?!”假天帝苍白的脸色转向铁青,双目赤红,放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你亲口答应嫁给我的!你不知道那时的我有多欢喜!谁知你竟然串通帝喾,借着天界三千坛醉仙酿做嫁妆,在你我大婚之日,给我魔界众生下三生劫,血洗我魔界!我当初拼的一死,天魔解体杀了帝喾,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然会杀了他!凭什么你对帝喾的情深义重,要让我魔界做陪葬!凭什么!我对你的情深义重呢?这万年来都捂不热你的石头心!”

“无相!”无心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假天帝的跟前,近到只有一拳的距离,微微仰起头,清冷的目光中流转着一丝哀婉的动人,“你可曾记得,为师对你说过,漂亮的姑娘惯会骗人,千万不要相信她们?”

假天帝的愤怒突然偃旗息鼓,只是唇角依然倔强地挂着哂笑:“那时我还以为师父的石头心开了窍,对围着我的莺莺燕燕吃了醋,哪想得到,师父也是漂亮的姑娘,也是会骗人的。”

“我从未骗过你。”无心定定看着假天帝,“我说愿意嫁给你,是真的愿意。”

假天帝怔了怔。

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无心轻轻向着假天帝吹了一口气。

假天帝昏过去之前,恨恨道:“又是三生劫……”

无心小心翼翼将他接住,喃喃轻叹:“只此一次。”说完,将他安置在房间唯一的床榻上,探手伸入他的袖子中,将殇璃三人掏了出来,解了他们身上的咒。

月老真君和灵清仙子感激涕零,诚惶诚恐地给无心跪下了:“多谢元尊相救!”

无心嗯了一声,淡淡道:“谢倒不必,但事出紧急,一会我要把帝喾的魂魄从我的魂魄里分离出来,安放回他的**上去,你们二人要替我护法。”

月老真君和灵清仙子又连连点头称是。

月老真君一脸钦佩道:“原来当年元尊对天帝那惊天地泣鬼神的长吻竟是防止魔族宵小吞噬天帝的魂魄,这些年来元尊忍辱负重拒绝的是魔族宵小,我们都错怪元尊了……元尊用自己的元神将养天帝的魂魄,一会更要忍受比剔仙骨更为疼痛的魂魄分离撕扯之痛,对天帝陛下实在是太情深义重了,待天帝魂魄归位,一定会为元尊举办一场盛大的天界婚礼,我等臣僚恭祝元尊与陛下琴瑟万年……”虽然假天帝闭了他的五识,他凭借对天界和魔界多年的了解,倒也对事实真相猜出了几分大概。

“闭嘴,”无心冷硬地打断了他,淡淡扫了月老真君一眼,向前厅走去,“你随我来。”

月老真君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他这马屁自问拍得十分情深意切,百感交集掺杂了对无心搭救之恩的感念和之前对她不满的负疚之意,却不知怎的竟似拍到了马蹄上……

虽然百思不得其解,月老真君还是随着无心来到了前厅。

看着前厅几十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殇魔尊像,月老真君的表情像是打翻了染缸,震惊、疑惑轮番交替,终于按捺下种种揣度遐想,小心翼翼赞道:“难为元尊想着要给那魔头魂魄准备肉身,真真是菩萨心肠……”

一颗万年肉芝的肉身可以用万年,这几十个肉身,可以用几十万年,就算是菩萨心肠,普度众生,那未免对那万恶的魔头也太好了些。

况且这万年来,无心杀了的魔婴,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一个佛门弟子开了杀戒,怎么也算不得菩萨心肠。

月老真君自诩很是看得透男女之情,此刻他却觉得自己看不透无心,因此小心翼翼把“魔族宵小”改成了“魔头”,显得亲善些。

无心却根本没有在意月老真君的小心思,她抚着下巴,目光在人像中缱绻流连:“你是见过无相的,你觉得,哪个最像他?”

“元尊是说,殇魔尊?”月老真君小心翼翼试探着问。

那个魔头的名字,曾是天界不能提的禁忌,但那魔头还有个名字,是无心亲自给他起的,据说唤做无相,取自于法相魔相,皆不要着相之意。

那时的少年,束着一丝不苟的发髻,长长的睫毛扇了扇,殷红的唇弯弯的:“无心,你给我取名无相,我们可就是同辈份的咯。那我私下里可以不叫你师父叫无心吗?”

无心记得那时自己的回应:“不可以。”顺手还撤了桌子上那盘黑乎乎的肉芝片,“若你犯上,以后的饭都自己做。”

少年一把抢过盘子,狼吞虎咽地往下咽:“无心,你做的肉芝很好吃,可是做菜吧,讲究个色香味俱全,为什么你就完全不照顾一下色和香呢?”

无心叹了口气:“你做的肉芝倒是有色和香,可是味呢?”

少年两腮塞得鼓鼓囊囊,含含糊糊道:“我已经竭尽全力,可是我做的肉芝就是不好吃啊!”

岂止是不好吃,简直是难吃到令人发指。

因为魔界的肉芝林,受历代魔尊死后的戾气滋养,能成就霸道无比的天魔**,本就不是好滋味的东西,天底下能净化这种霸道无比的食材的,只有观音琉璃净瓶之水和佛眼佛母尊莲花青灯的灯油。

无心恰好就是那座莲花青灯,灯油就是她的血。

血腥气被她施法盖住了,这种法术,只有佛门的人才能用,她不必教无相。

无心从记忆中抽回思绪,并没有等待月老真君的回答,手指落在左手第二个肉质人像身上,微微笑道:“就这个了。”

这个人像的神态拘谨又有些害羞,目光却灼人地落在无心的脸上。

只有无心的身高,这个角度,才能感知到这道滚烫的视线,这是无相求亲那天的神情:“无心,我会是个好魔尊的,我不喜欢征战杀戮,我会说服长老他们,不再年年征伐,好好治理魔界,把这片贫瘠荒芜的土地变得与天界一样美,你可愿留在我身边陪着我?”

无心心口的弦像被什么拨了一下,那种触动让她有些恍惚,甚至露出了为数不多的笑容:“我愿意。”

不为前面的那一串表决心似的宣言,只是因为眼前人是心上人,问了她一句可愿意。

无心和月老真君步入里屋的时候,灵清仙子正沉默地与殇璃大眼瞪小眼,

见了她和月老真君,竟不约而同一起松了一口气。

无心挥手设了两层结界,堪堪将月老真君和灵清仙子隔开,最内层只留了自己、昏迷的假天帝、殇璃以及那株肉芝人像。

“我要施法将无相的魂魄引到这株人像上来,这期间那两人进不了这个结界,也听不到我们说什么,施法完成后,不要等他醒来,你带着他和前厅剩下的人像赶紧走,不要回魔界,去冥界,拿着这株曼珠沙华去找奈何桥上的驼背婆婆。”无心右手掌心聚起一团白光,照到左手背上那株堕仙标记时,那朵栩栩如生的曼珠沙华竟然慢慢立了起来,通灵碧绿如玉的杆,红宝石一般熠熠生辉的花瓣,微微舒展着身姿,如同一株活物。

无心的面色苍白了几分:“堕仙极少能炼成这等足以镇界的宝物,想来冥王为了这株曼珠沙华,也会愿意收留你们几十万年。”

殇璃接过曼珠沙华的同时,也收到无心一记警告意味十足的眼神:“你法力增强,他的法力却会慢慢消退,你需得好好照顾他,每隔万年,记得给他更换肉身,否则……”

殇璃接过曼珠沙华的手微微一颤,小心翼翼问道:“你呢?不来找我们吗?”

无心默了默:“只要我想,天涯海角,都可以找得到你们。”

只是她快油枯灯尽了。

帮助无相以佛法修炼天魔**,消耗的是她的心血。

无相贪肉芝的口舌之欲,她以心血入菜,逐步消弭他的戾气,消耗的亦是她的心血。

杀魔婴给无相续命犯下的杀戒,助长她仙力的同时,同样会反噬折损她的心血。

石头本无心,奈何莲花青灯有芯。

她反复告诫自己是为了消弭六界浩劫方才做了这么多,无相虽然夺了天帝的舍,可这万年以来兢兢业业称职尽心,在帝喾魂魄未醒之时也需要他稳定六界之心。

她竭尽所能地疏远无相,拒绝无相,在他换一种方式的大婚上当众悔婚,为的不过是激发他为数不多的戾气,支撑他虚弱得奄奄一息的元神的存续。

只是她似乎忘了,帝喾的魂魄早在千年之际就将养好了,她等待的,不过是养成万年肉芝,毕竟更换肉身,也是极疼的。

佛门中人主张“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只是她这地狱,入地也太入戏,入得太失方寸,失到连佛门,也回不去了。

殇璃带着无相走之前,无心给他也做了一碗红烧肉芝,看着他从一脸小心翼翼隐藏的嫌弃到大快朵颐,微微笑道:“这下,你与他是真正的生死与共性命相连了,无论我在与不在,记得好好照顾他,到了冥界后,记得让冥王抽了他的记忆。”

殇璃诧异地抬起头。

无心神色依旧淡淡:“那些不好的事情,就不要让他想起了。”

帝喾苏醒后的第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是灵宝天尊座下的灵清仙子,他下意识去搜寻记忆中的那个人影:“无心呢?”

万年纠缠的魂魄,终于还是分离了。

这万年间他通过她的眼看着那个用了自己肉身的魔头,通过她的心痛感受她对那魔头的缱绻无私的爱,如同凌迟一般难忍,终得解脱之时,却怅然若失,一种终要痛失所爱的不好预感笼罩在他的心头。

见灵清仙子迟迟不语,帝喾深吸了口气,略显烦躁地提高了音量:“无心呢?”

灵清仙子哆嗦了一下:“无心元尊,魂归天地了。”

冥界多了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少年,少年日日把玩着如今魔界魔尊送给冥王的一株曼珠沙华,冥王恨得咬牙切齿却偏偏无可奈何,这明明是收留此人的无价宝,偏偏自己碰也碰不得,因为这少年毫无灵力,要是自己一怒之下不小心碰了伤了,魔尊千里之外感应到了,那可要引发两界纷争的。

少年看了一眼一脸隐忍的冥王,故意逗他道:“喂,老头,你很想要回这朵漂亮的花吗?很想要的话,你可以说句让我高兴的话啊,我可以给你三炷香的时间供奉她。”

冥王的眼角抽了抽,咬牙切齿道:“无量寿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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