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何苍天被送回了东宫。他是东宫的人,经过一个晚上,伤势没有反复,算是渡过了“危险期”,本来天一亮,宫门一开,就该“遣返”的,但郭猗求了老陶,又在弘训宫赖了半天,待情况进一步稳定后,方才“上路”。
以何苍天的身份,本来只能往露车上一扔的,但如此一来,必然引人瞩目,一路上指指点点,岂非进一步“播扬”了杨太傅的“跋扈”?老陶踌躇难定,又不敢再拿这件事情去烦扰太后,只好跑到“南边”,向少府蒯钦请示。
“这还不好办?”蒯钦一笑,“用缁车就是了!缁车或载衣物、或载妇女,制度上,不涉品级,就给那个给使乘用,也不算违制。”
老陶一听,不由大为佩服,少府就是少府!缁车四面屏蔽,上有顶盖,将何某人扔进去,外头就啥也看不着了;而且,车厢内可以躺卧,对于一个还不能翻身的伤者来说,也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就这样,何苍天趴在“或载衣物、或载妇女”的缁车内,回到了东宫。
缁车不比轺车、露车,不能“四望”;抬出缁车、抬上担架,也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因此,东宫何等样风光,又是否如郭猗之言,“到处都是手脚架子”,何苍天皆不了然了。
如在弘训宫一般,郭猗求了徐登,寻了一间闲置的小小耳房,拿来单独安置何苍天。
接下来的时日里,何苍天之一切,饮食、擦身、煎药(内服)、换药(外敷)、大小解,皆为郭猗照料,不避污秽,无微不至,其精心的程度,就是二十一世纪三甲医院的护工,也远为不及。
我一穿越,便几为权贵杖毙,是为不幸;但得此挚友,又是不幸之中之大幸!
苍天……你待我毕竟不薄!
其中换药一项,尤其值得说道。
本来,为了叫何给使不要死在弘训宫,太医已秉承太后旨意,用了最好的伤药,但郭猗所换之药,较太医的用药,似乎犹有过之。后来才晓得,郭猗所换之药,是他从四卫率那里讨来的。一般来说,宫中太医,长于内科,短于外科,但戎旅之间,自然首重外科,因此,四卫率的伤药,颇有独门之秘,较太医所用,更胜一筹。
看来,郭猗说他同司马雅“一向相处的好”,不为虚言——他同东宫卫士们的关系,确实很好。
何苍天恢复的进度较原来想象的更快,第七天,他虽然还是不能坐、躺——毕竟伤口都在臀、背,却可以下地,勉强走两步路了。
当然,没有出门。
郭猗的精心照料、此时代能够寻到的最好的伤药,自然是重要原因;另一重要原因,在何监工的身体——底子真的很好!而且,足够年轻。
何苍天能够感觉的到,生命的活力,在体内翻涌,蓬蓬勃勃,步步前进,而伤势,步步败退。
又过了七天,何苍天勉强可以坐、躺了。
也就是说,他的伤势,大致痊愈了。
这个进度,较太医的估计,足足快了一倍。
哎,既如此,我是不是可以出门了?
这个念头刚刚冒了出来,便听得门外脚步声响,很快,“咯吱”一声,门被人向内推开了。
第一个跨过门槛的,却不是郭猗,而是——孙虑。
何苍天一怔,随即弯腰作揖,恭恭敬敬的喊了声,“孙郎中。”
我已下定决心,融入这个时代。
郭猗跟着进屋,脸色略有尴尬。
孙虑上上下下的打量何苍天,脸上似笑非笑的,过了好一会儿,开口了,语气中带着一两分讥讽,“这不已经好转了吗?看来,那几杖,也没传的那么邪乎嘛!”
“郎中,这是他身子……”郭猗正要替何苍天分解,孙虑摆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头,“得了!既然已经好转了,咱们就走吧?——太子传你!”
太子?
孙虑斜过身,已是准备举步的样子,“怎么?还要太子亲自来请你啊?”
何苍天赶紧俯一俯身,“不敢!”
孙虑转身,抬腿出了屋子,何苍天赶紧跟上,同时看向郭猗,意示询问;郭猗苦笑着微微摇头,意示他也不晓得太子因何事传何苍天?
一出门,只觉光芒耀目,何苍天一阵目眩,险些站立不定——今儿并不是大晴天,但屋内昏暗,何苍天半个月没出过门,眼睛大不适应之外,半个月没正经走过路,步伐一快,就有些踉跄了。
一只手自旁扶住了他。
何苍天转头,郭猗朝他点点头,意示鼓励。
何苍天暗吸一口气:该来的,都来罢!
三人穿堂过户,来到了太子寝殿之后的玉萃轩。
这一路上……果然到处都是手脚架子。
玉萃轩虽以“轩”名,但其实本是一个精致的苑囿,可是,眼前到处都是木料、绳子、砖瓦以及手脚架子,许多花木都铲掉、拔起,甚至有的假山都被推倒了,碎石遍地,可谓一片狼藉,也不晓得要改造成怎样一副模样?
奇怪的是,工料虽多,但一个工人不见。
咋回事儿?是没钱了?停工了?
自玉萃轩正堂和东堂之间的东阁门穿过,未至轩后,便听见传来一片呼喝之声;转至堂后,一抬头,何苍天大大一怔:正堂后阶直至院墙,眼前好大一片空地!
这片空地,原先一定是多有花木、假山、水池、亭阁的,现在,几乎全部拔起、铲掉、推倒、填平,黄土夯实,倒像是一个什么校场似的!
目下,这个“校场”之中,十几个小黄门,分成两队,正在……“骑马打虎”?
所谓“骑马打虎”,就是骑在队友的肩膊上,彼此攻伐,“骑手”先摔下、或者“坐骑”先颠仆者为输家。
这种游戏,由古至今,小孩子们都是常玩儿的,原不直什么,但眼前的“骑手”们,却是人手一支两三尺长的竹棒,照着对方——不分“人”“马”,兜头兜脑的狠砸。
这班小黄门,都是十多岁的年纪,较孙虑、郭猗要小一轮,眼下,一个一个,轻者鼻青脸肿,重者头破血流,却咬牙苦斗,没有一个停手。
一个锦衣少年,站在场边,一时拊掌大笑,一时握拳顿足,高声怒吼。
郭猗和何苍天交换了一个眼神,何苍天晓得,这就是“幼有令名”的皇太子司马遹了。
孙虑站定,笑吟吟的看着,并不打扰,反倒是锦衣少年看到了他们,一挥手,“止!”
小黄门们像被施了定身法,立即一动不动了,好几根竹棒还举在半空中,其形状甚是……诡异。
锦衣少年再一挥手,“下马!养马力!”
小黄门们如逢大赦,“骑手”纷纷下“马”,不论“人”“马”,个个大喘着气,汗湿重衣。
孙虑这才上前行礼,脸上挂笑,眼睛犹如两弯月牙,“恭喜太子!红、黑两队,都愈发的精锐了!”
何苍天这才留意到,两队小黄门,一队腰带为红,一队腰带为黑。
锦衣少年“哼”了一声,“还不成!还得狠操!都是花架子!”
说着,目光扫向何苍天,“这就是何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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