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不知何时多了一大捧锦葵花,叶瓣上还冒着露珠,烛火下星星点点,既好闻又养眼。
陈伯扫了眼,笑问道:“哪儿来的?”
萧瑾瑶扯了扯嘴角:“下午在山中闲逛时瞧见山涧旁此花了半顷,觉着不错就摘了些,”说着又指了指桌上一盆红彤彤的野果笑道,“这也是在那附近摘的,尝着酸酸甜甜的,味道倒是不错。”
陈伯捻了一颗放近了一看,这才轻松笑道:“原来是刺莓果儿,你们呀,行走在山间也不要什么东西都胡乱入口,有的吃得有的吃不得,当心有毒!”
说着弹了小虎脑袋一下,佯怒道:“尤其是你,小的时候满山乱跑,不知吃了多少乱七八糟的野果子,三不五时就闹肚子痛,得亏你爷爷我是个神医,否则你都活不到这么大!”
小虎冲他做了个鬼脸,哼唧道:“神医又怎么样,还不是被坏人骗了……”
陈伯瞪了他一眼,又偷偷瞧瞧萧瑾瑶,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又要去山下砸人家铺子。
萧瑾瑶吃了个果子没说话,若不是她心中有鬼,那老板必定看不到明日的太阳!
她叹了口气,苦笑道,也罢,谁叫老头儿心好,见不得占别人便宜。
想到着她偏头问道:“陈伯,屋里那个的腿伤,是醒了再医还是直接就治?”
陈伯指了指背篓里的大包小包示意道:“东西都已备齐了,还是趁他醒之前先做了吧,开刀刮骨痛苦非比寻常,我还买了些臭大麻,明个给他灌了也好少遭点罪。”
萧瑾瑶干笑两声点了点头,又瞧了眼那一大筐子药草,暗自心酸,合着他俩薅了大半天羊毛就只换来俩根糖葫芦。
这几日贺元阑一直昏睡不醒发着低烧,整个人在梦魇里浮浮沉沉,最痛苦的记忆如潮水般将他包裹淹没,一次一次地感受着生命的抽离,却又屡次在踏入鬼门关前的最后一步被人及时拉住。反反复复间,只感觉有只孱弱却又坚定的手竭力想将自己从悬溺中捞出,他似旁观者一般地冷眼看着,心底其实更愿意沉沦其中,就这样死了,似乎也是种解脱。可那只手实在太过执拗,生生拽着他同阎王争斗。
恍惚间,贺元阑只觉一股剧痛袭来,四肢沉重得无法动弹,意识却格外清醒,他能感觉到利器一寸一寸划坡自己的皮.肉,温热的鲜血汩汩冒出,很快将卧榻沁湿一片,刻骨的剧痛充斥着脑海,他想出声尖叫,嗓子却沙哑得语不成声,他痛得两眼发黑冷汗直冒,浑浑噩噩间似是又回到那日的大雨滂沱。
南梁的冬日虽不比北齐那般终日大雪纷飞,但那股阴冷的寒气却分毫不输北方隆冬。
冰冷的雨水浸湿了他的衣衫,凛冽的寒意好似往骨子里钻去,贺元阑浑身僵硬.着痛到昏厥,又在疾风骤雨中被冻得清醒,刺痛的双腿和背上的伤口早已麻木,雨水冲刷着身下的血迹,贺元阑脸色铁青,绝望地闭眼。
周围只有雨打树叶的噼啪声,连一丝人气也无,疯马早已跑得不知去向,随行的护卫也被他遥遥甩开,如今他躺在这荒郊野外,果真是求生无门求死不得。
他恨恨地望向昏暗的苍穹,心中咒骂着苍天大地,他到底做错了何事,要让他活得这么苦?
终日活在兄长的光环之下,被忽视被践踏,唯一的作用不过是被拿来给兄长作对比,说他们虽同为嫡子,却有如云泥之差。
任凭他再怎么努力也追不上兄长半片衣袖,他的所作所为被否定得一文不值。很多时候他宁可自己是个宫婢的儿子,也不愿在一墙之隔下旁听着别人的天伦之乐。
贺元阑出生了十年,这种痛楚就伴随了他十年,哪怕他装作不听不看,这种感觉却依然萦绕在他心中。
他以为自己已经够惨了,没想到上天却仍不放过他!如今竟是要他夭折在这此处么?他不甘心!凭什么?
滔天的怒意席卷而来,他一时间甚至忘了身上的疼痛,他艰难地翻身,双手掐在泥缝里奋力往前蠕动,每行一寸,后背的伤口便再次裂开,膝间的剧痛麻痹着他的神经,他浑身颤抖地咬牙坚持,血水在身下蜿蜒成一片,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活下去!
雨势渐渐变小,山林间恢复了静谧,依稀可闻人声自远处幽幽传来,落到贺元阑耳中恍如天籁。
“……来人呀,救命啊……救救我……”
声音中带着哽咽和祈求,泪水自眼角溢出,贺元阑嘴唇缓缓翕动,声音断断续续传出。
梦境外,屋内三人听到这番绝望的求救声传出都不由得心下一震,陈伯叹息着拍了拍他的手背宽慰道:“孩子别怕,我来救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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