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尧之,是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女孩。
我出生在一个小县城里,在县学校念初一。十多年了,从未去过别的地方,小学时曾天真地认为整个地球都属于县城的。自我记事起,便常听爹爹说,这里的雪下的比其他地方还要早,还要大。
他总是早出晚归,天还没亮就听到关门声,直到我晚上写完作业睡前都很难见到他一面。只有周末,我会见到他一觉睡到快中午才会起来,此时,英子早已圈了几个姐妹,在麻将桌上杀了几将。
英子是我娘,可我从不会叫她一声娘。据老一辈说,她之前是个地主家千金,后来家破人亡,一直过得躲躲藏藏,生不如死。挨了些年,经媒婆介绍,认识了我爹,当过兵的,至少能靠得住,有个地儿踏实混着日子。
又应了老一辈的要求,生了个女娃儿,就是我。生娃后的她像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游手好闲,活回大小姐的样子。
她除了每天打麻将就是打麻将,晚饭都是随便糊的,有时输了钱把气撒我身上,饿倒最后上街买两个饼扔我桌上,再一声不吭地离开。
爹爹经常外地出差,有时半个月,有时一个多月。我总会问英子,他去哪里了,他去干嘛了。每当这时,她就会用手指戳戳我额头,不耐烦地讲:“给你苦钱去了,你好好念书,小孩子不用管那么多,以后别像他,苦钱苦得连个家都不知道回。”
确实,她说的也不是全错。自从爹爹外出久了,家里的经济状况好了不少,不仅墙面被重新粉刷了一遍,天花板上也多了个风扇,位置刚刚好在英子和牌友们打麻将的头顶。于我而言,去年冬天也背上了崭新的粉色书包,书包前面是个大大的米老鼠,就连铅笔盒里也多了杆钢笔。
今年夏天,县里来了几位开发商,承包了块空地,把一大块荒地摇身一变变成了建筑工地。每逢放学路过,便会听到里面轰隆隆的嘈杂声,几个青壮年**上身,黝黑的皮肤外裹着层层汗水,戴着一双旧到泛黄的白布手套,卖力地推着装满砖头的手推车向里走去。
工地门口堆满了数不清的砖块与成堆的沙丘,还有那足足十米来长的黑铁管,一眼望不到头。不知何时起,沙丘成为了我们放学时的娱乐活动之一。
男生们会从包里取出一杯水,浇在上面,待沙子凝固后,砸向对方,在白色的衣服上留下一片泥泞,笑得仰面朝天。而我便和几个女同学,找一块长板竖起,一个捧一把沙子从长板顶端慢慢滑下,另一个在底下接着,被洗涤过的沙子轻飘飘地滑落,就像被赠予一缕金色的玉帛,软绵绵地化在手心里,舒服极了。再往空气中一扬,看着沙粒消失,也是一种享受。
“木子,木子!”
老远处,我就听见有人在大喊我的名字。不到半分钟,一个微胖的小女孩停在我面前,将含在嘴里的半根冰棍吐出,大口喘着粗气。她叫黎落,比我小两岁,隔我们家两条街住,我爹和他爹也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即战友。
我看着黎落,她看着我。
“木子,你爹死了!”她朝我大喊。
周围学生停下手中玩耍,目光全部落在我身上。她又把冰棍塞入嘴里,仿佛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念完圣旨般等待着。
地震了?我忽然双腿发软,建设中的大楼正缓慢倾斜,朝我倒来。后背像是不知泼了一盆水,又很快沥干,和上衣粘在一块,扎得又痒又疼。
黎落一把抓着我的手腕,我俩一路跑到事故地点附近才停下。就在十字路口旁,里面挤满了人,我们两个小孩只能远远站在路边,她指着远处停靠的一辆轿车:“木子,你爹就被他撞死的。”
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男子在车旁来回踱步,手里的大哥大似乎很忙碌,嘴里咬着的烟一上一下地摆动。我的听觉在这一刻仿佛变得很弱,弱到逐渐听不到任何声音,整个世界只有嗡嗡的声音在耳畔盘旋,占据了整个脑海。
早秋的风打在脸上,不知是冷是热,我怵立在原地,痴痴地望着人群,直到望见英子和她几个姐妹从另一个方向过去,钻进了人群,我的听觉才慢慢恢复。
一阵凄惨的嚎啕声传来,直接刺穿我的耳膜,黎落在一旁嘀咕:“你娘哭了,我们怎么办?”即使是这一刻,我依旧不相信人群里死的人就是他,带着仅存的一丝幻想掉头往家跑去。听见黎落在身后喊了我几声,也没有跟来。
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我不信我的爹爹就这么死了,死都不信。
家里的门半开着,麻将牌在桌上杂乱无章的摆放,头顶上风扇吱吱呀呀地盘旋着,搅和沉闷的空气,我把自己关进卧室,翻起作业。明明是最简单的几道数学题,我硬是解了半个多小时还没有头绪,似乎还在想着今晚他什么时候能下班回来,会不会那个时候我又睡着了。
窗外的天逐渐黑下来,不知哪位著名的画家为天空划了一道神来之笔,我不懂艺术,不知是深蓝还是深灰或是黑,反正这笔锋一定很粗,把我眼前的天全部涂了色。
我想到他曾说等冬天带我去堆雪人,堆一个比我还要高的雪人,我记得他说话时的样子,我也记得他从来不会骗人,尤其是在我今年生日,他说会给我份惊喜。带着这份臆想,我继续伏案做功课。家里没有个大人,晚饭到现在没有着落,我偷摸看了眼客厅,麻将桌一个人都没,四张椅子孤零零的靠在四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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