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迟疑着推开她卧室门,完全被里面的样子所震惊。她倚在床头,双腿盘坐,咬着烟,跟着收音机里的歌曲轻声哼唱。
房间里烟雾缭绕,天花板上的白炽灯裹了层层浓烟,怎么都驱赶不走。
衣橱里的衣服凌乱摆放着,地上散落着穿过的裤袜与贴身衣物,垃圾桶里尽是被无数烟头浸黄的液体,各式各样的味道混杂着涌进鼻腔,一时分不清是香是臭。
而她就像仙女一样坐在床头,唤我坐她身旁。
这里有太多不该存在于这个房间的物品,但最不该存在的,或许就是玫瑰姐本身。
我坐在床尾,盯着她脚踝处的刺青端详,一束黑色玫瑰隔着丝袜就像罩了层薄纱,若影若现,神秘且性感。
她把脚塞进被窝:“妹妹,你想回老家?”
我猛地点头,被浇灭的希望再次燃起,她却转口说道:“回家看看是挺好的,快过年了,姐姐打算过两天也回老家住几天,陪陪爹娘。”
“哦。”我应着,“你老家在哪呢?”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呢,以后有机会,我带你们去看看。”
成年人总爱说以后有机会,我从不信这话。
见我不再搭腔,她从包里掏出二十元塞我手里继续说:“可惜我不能陪你回去,你拿着钱,买张车票回去看看吧,要不让潭安陪你一起。”
钱最终被我放在了她床边的桌子上,我拒绝她的好意,朝她道谢,临出门前我小心地喊她:“姐姐。”
“嗯?”她歪个脑袋,眨巴眼看我。
“你就像朵玫瑰一样。”
其实她可以拥有更好的归宿,我为她现在的生活感到惋惜与不值,她有着与所有人都不同的气质,明明可以拥有更好的追求,却心甘情愿地跟在王舅身边,只为了点点的蝇头小利。
能随时做个新头发,有开不完的好车,抽不完的好烟,不用上班,无忧无虑且漫无目的的生活着,这真的是她所想要的吗?
但这些话我硬是吞进肚子,只字未提。
自我上次从她卧室出来后就总替她觉得委屈,我会偷偷观察着他们俩。
每当王舅回来伸手搂她腰或亲吻她脸颊时,她总会皱眉抵抗一番,见王舅拿出钞票或是一件小礼品才会慢慢投入。
潭安便会把我拽到一旁叫我别瞎看,早些回房睡觉。
时间睡了,可我还醒着。
王舅今天回来的很晚,猛地拍门,像是喝多了,我害怕地用被子捂住头,想起过去周扒皮的模样,缩在潭安身旁。
“来了,来了。”我听见玫瑰姐嘟囔着开门,“小点声,别吵醒小孩。”
眼睛或许真的不是看见世界的唯一器官,即使眼前一片漆黑,我依然能听见玫瑰姐正极力推开一个醉醺醺的大汉,却很快顺从下来。
他将她一把抱起扔在床上又关了门,很快传来床板的晃动和玫瑰姐的低吟。
我索性起身,将脑袋探出窗外,深夜的寒风把我吹得异常清醒。
潭安在一旁睡得很香,没有察觉到任何的声响,我只好握着手电看书,试图让自己心静。
门外的声音逐渐平息下来,待外面不再有任何声响,我裹了件外套走向厕所,却差点迎面撞上走出厕所的她。
黑暗里,唯有皎洁月光和她的金发相媲美。
她捂着嘴,惊讶地看着我,又看看墙壁的挂钟,唤我赶紧睡觉。
从厕所出来,玫瑰姐正坐在客厅自顾自抽烟,墙边的海报早已泛黄,边角也有些老旧,上面印满了各式各样的摩登女郎,在聚光灯下受万人瞩目,而她却是海报里最美的那位。
我去厨房倒了杯热水,又替她倒了一杯,缓缓坐她身旁。
她说了句谢谢就再也没理我,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雾顺着窗户狭窄的小缝飘了出去。
我不想再看她抽下去,来回把玩着烟盒:“玫瑰姐,你明天就回老家了吗?”
她点点头,按灭了烟头,最后的长烟从她嘴里直直地吐出:“回去过年,一个人清闲一段时间。”
其实她已经过得特别悠闲。
我押了口热水:“你真的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她倒是没想到这话能从一个初中生嘴里说出,不解地望着我,又和我打着哑谜:“没有不喜欢,只是有时候真的会累。”
我沉默半天,最终还是说出了口:“其实你值得更好。”
她哽咽了一下,继续点燃根烟:“都这样了,哪还有更好的男人要,你要知道,这个世界总有人做那些脏活,和累活的。”
我听不懂她的意思。
“当初就是你王舅把我带出来的,给了我比之前更好的生活,事到如今还能有啥奢求。”
寒风透过窗户缝吹得我直打抖索,把我匆匆往卧室赶,进门前她朝我看着,眼眶有些湿润:“妹妹,你叫李遥知是吧?”
我点头。
“我会记得你的,一直。”
门关了,这是玫瑰姐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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