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是真的知道,我以前在工地上搬过砖。”
路遇有些诧异,但是他一点都不怀疑,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全身都是秘密。
“她妈妈得了一种罕见的疾病,血生虫病,也就是大肚子病,因为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所以她妈妈需要一直住院,不能干重活。她每年都会把所有的假期存起来,然后在她妈妈生日那天一去千里之外看她妈妈,把假期用完。她是我见过的最孝顺的人,没有比她更善良的人了。”
“她还有一个弟弟,因为从小就没人管,书也没读,成了人们口中的街溜子,只要她一发工资,不是她爸爸就是她弟弟就会把她的所有工资一分不剩的花掉。而这,换来的不是夸奖,而是她爸爸的责骂、弟弟的拳打脚踢。”
西贝勇问道:“这些都是她跟你说的吗?”
“没有,她什么也不跟我说,见到我就躲。但是我是个固执的人,固执到要撞南墙撞死了也不会回头。好在当时的公司是包吃包住的,不至于让她露宿街头、挨饿受冻。可是同龄的女孩子都忙着看电影,打扮自己,到处去玩去打卡。我每天都会送她礼物,下班都会拉她出去逛街,有时候她心情好会跟我一起去压马路。”
“我送她礼物她从来都不收,除了有几次我心情非常不好把礼物扔到垃圾桶,她才勉强收下。和她一起逛街,她什么都不会买,即使她饿的肚子叫也不愿意浪费一分钱,又一次我非拉着她吃饭,结果第二天她非要把她的那一份钱还给我,要不然就跟我绝交。只有跟她一起压马路才是最美好的事情,有时候走累了,找个长凳坐下,她会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那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
“我知道她挨打是那年她回家看她妈妈,她在半夜发了一个朋友圈,说她不想活了。我当时心都碎了,我给她发消息,告诉她等我,我们一起死。那是我第一次接触校园贷,我贷款两千块,为了一张飞机票。那天晚上,我租了一辆车,开车来到她家,我们紧紧抱在一起,在车上相拥入眠。”
“我们没有做越线的事,第二天我买了礼物拜访她家里人,她爸爸问我有没有二十万,她弟弟直接将我买的礼物全部扔了出去。得知我的家境后,她爸爸对她大声谩骂,弟弟更是拳打脚踢,我能做的只有抱紧她,帮她擦拭眼泪。若不是她妈妈挣扎着从床上爬下来,拿把剪刀放在自己脖子上,她的爸爸和弟弟也许会干出更放肆的事。”
“她妈妈让我带着她走,永远都不要再回到这个家。她怎么会愿意呢,她把我送到车前,说道:‘有些人上辈子做了太多的恶,所以这辈子生来就是要受苦的。’那天她没哭,说了很多话,我知道她三天后就会结婚,是个跛子,不是天生的,是年轻时混黑社会被打断了腿,现在做点小生意,彩礼是二十万,已经被她爸爸不知道花在了哪里。”
“我真的很固执,我不该这么固执。她怎么能劝到了我呢,我就这样在她家前的车上住了起来。我第二次接触校园贷,发现我这个已经没有任何收入来源的学生竟然还能借一万多,于是我全部借了出来。我甚至去附近的赌场借高利贷想凑够二十万,如果我当时问家里要,当时家里开猪场猪肉价格高,有点钱的,也许我不那么固执,我们应该会幸福的。”
张小傲听得聚精会神,不由得的插嘴说道:“后来呢?”
路由对陌生人是不说话、不搭理的原则,是绝对没有什么好脾气的。
“管你他妈什么事,吃饱了滚蛋!”
西贝勇也有些尴尬,抱着两边都不得罪的心态,他找了个理由进了厨房。没有听到预料之中的打架斗殴声,也没有听到预料之中张小傲掀桌子声,只是听到预料之中张小傲摔门而去声。
路遇又吹了一瓶啤酒,说道:“我真的不该那么固执的,现在我一点也不敢固执了。我每天都会拎着被他们扔出来的礼物,一遍又一遍的跟她家里人承诺,我会凑够这二十万的,我会对她好的。”
“他们不再打我骂我,而是把矛头转向了她,说的话很难听。那天晚上,她来找我,我请求她不要妥协,她却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们终将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她问我还有多少钱,我说有一万两百零五块。她说那你给我一万块吧,我毫不犹豫的转给了她。然后她拿起我的手放在她的心口说,好了,现在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了,今天晚上我就用一万块把自己卖给你,你厚颜无耻的赖在我家不走不就是想要这个吗,来呀,你躲什么,装什么正人君子,你在我眼里连禽兽都不如。”
“我傻了,我拼命挣开她靠近的身体,我疯了一样的逃出车子,我死命的在泥泞的道路上奔跑,我歇斯底里的哭喊为什么……”
“我跌倒进了一个废弃的池塘,哪里满是淤泥,附近的人都来了,有人想要救我出来,她却拦住那些想要救我的人,说我是禽兽不准救。围观的人有一个人懂法,说见死不救跟杀人者同谋,但是她非不让人救,于是人们都觉得她疯了,都赶紧散了。她就在岸边骂我,看着我越陷越深、频临死亡。”
“我不是一个好人,我心里是邪恶的,我挣扎着起身,把她也拉了下来,说现在好了,我们一起死吧。她可能是被我吓到了,我紧紧抱住她,可她竟然没有挣扎,在泥水要掩盖我们头顶之迹,我听到了她妈妈在喊她的名字。她才回过神,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也是打在我心里,她说你要死就死、死远点。看着她消失在黑暗中,我伤心欲绝,但是人真的好奇怪,明明我觉得自己没有一点活下去的欲望时,我却是那么的不想死,我从淤泥里站起来,发现泥水和淤泥只不过到我腰这里,根本淹不死我。我爬起来,回到车里,走了,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我回到学校,喝了很多酒,醒来时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我看到手机上她的闺蜜的朋友圈,她穿婚纱的样子真的很美,而我已经没有了她任何的联系方式,微信、QQ、支付宝、淘宝旺旺,她的闺蜜转给了我一万块钱,还给我寄来了一封信,信里是一张明信片,上面孤零零写着几行字——‘我结婚了,他对我很好。’又隔了好几行,写着‘我过得很好。’‘真的。’‘我发誓。’在明信片最后的位置留着最后一句话‘你不要来找我。’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她任何消息,她所有的朋友我认识的人都被我连带着一起永久删除。”
“她就那样,永远的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
西贝勇猜到了后来,说道:“于是,从那以后,你杀死了自己,活在游戏世界里。”
路遇点了点头,趴在了桌子上。
西贝勇拿过他的手机,用他的手指纹解锁,拿出一个笔记本,一个个的帮他结清了所有的贷款,将‘结清证明’一张张截图,然后给征信平台‘自首’诈骗,虽然这样会上黑名单,不准大额消费,购买奢饰品,限制出境,等等。最重要的是路遇三年里不可能再借到一分钱,因为根据相关法令,无论是个人还是机构再借钱给他,那他是可以不还的,谁会傻到这样发福利。
当然最严重的坏处是,以后路遇不能做高铁飞机、甚至公交地铁,他在接下来的三年里会永远的困在这座钢精水泥包围的囚牢里。不过,如果他态度端正的话,西贝勇可以考虑送他一辆车子,好像也不能上高速吧。
弄完之后,西贝勇一身轻松,二十多个校园贷款app,没日没夜的催收电话,他想想就头大。
在笔记本上写下明细,将截图发到朋友圈,并附赠一段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话,西贝勇觉得自己真是送佛送到了西天。如果这尊大佛非要再入苦海的话,那他也没办法。
西贝勇背着路遇上到七楼,把他扔到他的狗窝。
“你还活着,真是奇迹。”
西贝勇用力过猛,路遇的头越过了床沿,往下又往上弹了一下,似乎看不见小鬼在替他回答——谁说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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