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山是如昕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地方。
谈判倒是很顺利,原因搞笑得让人无语。永健刘董事长六十出头的年纪,军人出身。所以在双方坐下来,秉承先礼后兵的传统跟风度,在开场彬彬有礼的自我介绍和寒暄中,齐禹不经意间说到自己大学念的是军校,曾经在军校做过英语老师。如昕注意到刘董的眼睛亮了一亮,随后问他为何选择读了军校,啊,原来他父母皆是部队出身,那属于哪一个军区?接下来画风就完全偏了。他们二人聊起了各大军区的编制,军队的现状分析,国防力量的强弱,国际关系等等跟工作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话题。齐禹侃侃而谈,刘董声如洪钟,一老一少,相见恨晚。
进入正题是将近三小时后。刘董听了齐禹对事件的解释,法律方面的相关规定,他能给出的最好的方案后,用一句话下了结论:“小齐呀,我相信你,这次的事件你是无辜的,都怪那美国的法律对咱们不利。感谢你为中国人争取。方案我看就这样,以后咱再好好合作,价钱什么的,都好说。”
全程安静陪听,喝茶喝到饱的如昕忍不住想,齐禹来之前是不是调查过刘董的背景?不管有没有,事情算是顺利解决了。不由得感叹,这要是刘董有个单身的适龄女儿,搞不好齐禹就要被当场纳为女婿了。不过更可能的是刘董早已分析研究过,知道按法律来讲已无计可施,如今齐禹亲自来到,诚意十足,也就借机下台了。说得再热闹,不过是花花轿子人抬人,抬的都是聪明人。对整盘棋看得清楚明白,知道哪一步该下什么子,走出什么局的齐禹,心思才真的如海。如昕终于放松下来。神经紧绷了一天,心提得老高。在老道的人眼里,还是十分幼稚。难怪齐禹老说她笨。
恰到了晚餐时分,热情好客的刘董叫山脚的农庄整治了一大桌当地的野味。当如昕跟着齐禹到达餐厅的时候,对着满满一桌子十几道用碗装着的菜,和旁边柜子上摆满的一小坛一小坛的酒,不禁惊叹了一声。酒是好酒,当地特产的一种米酒,用粗陶罐装着,红纸封口,一坛一斤。客人只有齐禹和如昕二人,团团围坐的,除了刘董外,另有七八人是他的公司高管。席间觥筹交错,十分热闹。每人的面前都放了一坛酒和一只不算小的酒碗。对,不是酒杯,是酒碗,甚是壮观。永健的人纷纷向齐禹敬酒,他酒到碗干。如昕有点担忧地望着他。到了人家的地界,主人家敬酒不喝是不礼貌的。而且他们此次,因欠了人的钱,虽不是自己欠的,到底气短。米酒好入口,可后劲怕是不小。
“齐总真是年轻有为,外资公司代言人,有地位又赚钱,真是我们这些土包子不能比的。齐总我敬你一杯。”席间又有人站起来。如昕记得他是副总经理,姓曾,个头不高,看起来年纪也就三十出头。听这话,来者有点不善。那么大的金钱损失,虽然工厂不得不接受,心里恐怕还是憋着气。齐禹也站起来,客气地笑答:“曾总,过奖,都是苦哈哈打工人,这次感谢大家的理解。”他一仰脖子喝干酒,一亮碗。曾副总哈哈一笑坐下去。如昕看见他跟隔壁的一个瘦高个对看了一眼。瘦高个站起来的时候,如昕也端着自己的酒碗站了起来:“杨副总,你好,这碗我敬你。”如昕甜笑着,抢先一饮而尽。永健的人也有跟她敬酒,不过她是女生,终究没喝多少。原本面向齐禹的杨副总只得转向如昕:“纪经理好酒量,真巾帼英雄。”他有点讪讪,喝了自己的酒坐下去。如昕没有坐,她又倒了一碗,转向曾副总:“曾副总,我敬你,感谢贵公司的支持。”又一口干了。齐禹眸色沉沉,看着如昕。接下来她真心诚意地敬了刘董。在如昕第四次举碗欲饮的时候,齐禹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把她的酒碗抢了过来,向对面站着的人说:“周经理,她喝醉了,这碗我敬你。”
如昕不记得齐禹那天究竟喝了多少酒。只知道酒宴将近尾声的时候,桌上还清醒着的人不多了。她是全桌喝得最少的一个,因为后来,齐禹根本不让她碰酒碗,敬给她的酒,都被他喝掉了。此时齐禹已经出去了一会儿,如昕打电话给苏司机,他一直守在外面。
“苏哥,老板出去了,可能去洗手间。他好像有点不舒服,你去看看好吗?”
过了很久,齐禹回来了。苏司机在门口露出一个脑袋,向如昕点点头,示意老板无碍。如昕仔细瞧了瞧齐禹,除了面色有些发白之外,他看起来还好。齐禹没有坐下来,他站在如昕面前,定定地看着她良久。如昕的脸热热的,她猜自己的脸很红,她一喝酒脸就会红。齐禹冰凉的手抚在她脸上,“不自量力。”他轻轻说,声音有点哑。
他们没有就此结束,被拉去了KTV。刘董表示自己年纪大了要早早休息,让他的人好好陪年轻人玩玩。大家围坐在大沙发上。酒是真的喝多了,虽然搬来了好几箱啤酒,但没人再劝,只各自随意取饮。一场酒下来,永健的人们像是放下了损失的郁闷,几位年轻点的嬉笑着点歌。齐禹和曾副总在外面抽烟。如昕头有点晕,靠在沙发一角。苏司机拿几瓶矿泉水进来,塞给她一瓶,正待问她感觉如何,齐禹刚好进来。他拉开苏司机,在如昕身边坐下,顺手揽过她,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闹哄哄的音乐中有人唱歌,有人跳舞。永健的人起哄让齐禹唱歌,KTV小姐递上话筒。他唱了一首《朋友》,歌声虽不说很动听,但他身材高大,风度翩翩。一边唱一边和永健的人逐一握手,气氛热烈,大家和着他一起唱起来。
“太会煽情了。”如昕在心里说。
曾副总向如昕弯下腰来,邀请她跳舞。如昕会跳简单的华尔兹,曾副总带着她跳。他的舞技出乎意料地好,带着如昕前进,后退,旋转,再旋转,流畅而优美。一曲结束,两人挽手向观众鞠躬,赢得一阵热烈的掌声。曾副总没有放开如昕,他微笑着问:“再跳一曲?”音乐已经响起来,如昕点点头。有另外两对加入,大家一起随着音乐起舞。
然而没跳几步,眼前一花,她的手已经落到了齐禹手中。他一手挽着如昕,搂着她腰的胳膊一用力,如昕就扑进了他怀里。她挣扎出来后退一步,抬头看他,他眸色漆黑,紧紧锁住她的视线,又用力将她拉进怀里,她的脸贴上他胸前的衬衫。布料柔软,气味芬芳,在这闷热混乱吵闹的房间,似春暖袭人,繁花盛开。
齐禹跳舞的节奏截然不同,他的动作大开大合,像带着激烈的情绪。在他的盯视下,如昕没来由地紧张,想要低头,却又着了魔似地舍不得。她近乎贪婪地看着齐禹的英俊的脸,漆黑的眉毛和眼睛,挺直的鼻梁,紧抿着的嘴。七彩缤纷的镭射灯光下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她被他紧紧搂着贴在他身上,脚下慌乱,全然忘了该踩哪个节拍,出什么舞步。混乱中不知道自己踩了他的脚多少次,幸好天蓝色长裙下是一双矮方跟鞋。一片眩晕里她只是想他的鞋应该挺贵的吧,这下子该踩废了。
狂欢结束时已经很夜了,酒店在澧山的山顶上。那天的雾非常非常大,伸手不见五指。往山顶开去的车以龟速慢慢往上爬,车里开了暖气,热烘烘地,熏得人越发昏昏沉沉。一上车齐禹就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休息。此刻他动了动,向如昕伸出手。“要喝水吗?”如昕忙忙地拿起座椅边备好的矿泉水要递过去,喝了这么多酒,他可能需要喝点水。齐禹接过水杯,随手就扔到了地上。他的手再次伸过来,紧紧握住了如昕的手,她的心一抖。他没有睁开眼睛,只温热的手指慢慢地摩挲着如昕的手心,打开她的手掌,细细抚过一根根纤细的手指,在她的每一个指尖打转,直到摸索着和她十指交握。如昕一动都不敢动,心怦怦地跳,但她没有缩回手来,她任由他握着她的手,一直握着。
外面是密密的雾,伸手不见五指,车里暖气沉沉,司机专心地开着车。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只有他和她,他们刚刚一起打完一场仗,他在她身边,她也在他身边。而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她喜欢了那么久那么久的男人。她的心怦怦跳,五指轻轻反握着他的手。他的手这么好看,一点都不粗大,也不过于秀气,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是好看的男人的手。过去许久,她时常会想,如果能够握着他的手,不知会是什么感觉。现在她知道了,感觉真的很好。如昕不介意这条路再长一点,车开得再慢一点。
终于到达了酒店,打发走苏司机后,齐禹就站在了酒店前面的栏杆边。除了雾还是雾,白茫茫一片。栏杆外就是悬崖,只听得到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冷冷的空气里他默默地站着。如昕在他身后,看着他在雾中的模糊的背影,他手上的温度好像还停留在自己指尖。她的外套留在车上忘了拿,身上只一件薄薄的浅灰色绒线衫。身体有点僵硬,有点发抖,不知道是不是太冷的缘故。雾气突然被无声地搅动翻涌,齐禹转过身,他穿破云雾,一步就到了如昕面前,伸手捧住她的脸,就那样狠狠地吻了下来,在漫天漫地的大雾里。他的唇舌滚烫,激烈地在她娇嫩的唇瓣上肆虐,更迫开她的齿关,霸道地征服着她全部的感觉和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齐禹终于放开了她,他的额贴着她的。如昕颤抖着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被雾打湿的蝶翼。一片冷意茫茫中,她在他怀里,感觉很暖和。齐禹叹口气,将如昕更抱紧一点,他把她的头按在胸前。如昕听到了他的心跳,跟她的一样,怦怦地很快。他身上的酒气香气笼罩着她。“傻瓜。”他低低地说。
酒不醉人人自醉,只愿长醉不愿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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