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雨下得昏昏沉沉的,明明应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一模结束,抬头算着,离中考还有四十天整。此时是下雨的傍晚,太阳沉得很早,南方小城陷入一片死寂。稀疏的小雨向大街开了个不痛不痒的玩笑,没有雨伞,我只能无聊地立在商场门口的对面,后悔出门忘带手机,和一旁的父亲等出租。
时间再往前挪四个小时,我正无聊地望着十七楼的窗外,由于父亲上班,只得在同学家消磨下午。坐在靠椅上发呆地想着已经考完的试、迟迟没动笔的小说,思考从去哪吃晚饭到南非的变异新冠,从楼顶蔓延的常春藤到我混沌的人生。没有做什么很有意义的事,只陪同学重温了本老电影:三块广告牌。这使我的心情忧愁到现在,莫名想到中午在坐电梯时碰到的外卖员,他的脸胖胖的,眼神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鼻头被糟糕的天气冻得很红,刚离开电梯,就小跑着没了踪影。闲着无聊,把考试时的题都再演算了一遍,才算罢休。黄昏时,抱着搬了两周还没搬完的资料,挤进了父亲的车。他像往常一样嫌我出来的晚,我却在想还没看完电影的结尾。
回家的路上,车窗外飘来小雨滴,雨刮器顺势而起,父亲突然开口说:“回去买菜太晚了,今天去林阿二那吃点吧。”“什么?”他无奈地关掉了闹人的雨刷器,“我说,今天去酒馆聚聚?”
上次见到林老板和老李,还是去年的最后一天。依稀记得我喝得烂醉,在空荡的街上目睹了两辆可怜车的追尾,身后不知谁说的低俗笑话,害得整条街上的路灯都摇晃起来。漆黑的夜铺满橘黄色的灯光,我走出店门时不小心踢倒一瓶福佳,泼出来的酒一会儿不见了。玻璃瓶身清脆地滚落到一条无人的巷子,沿着它我听到远处孩子的哭声、男人的脏话,一个老太太捡起瓶子,顺手丢到自己的三轮车里,“哐当”一声,便再也没听到这清脆的玻璃响。
淅淅小雨中,多了两个疲累的身影。印象中的酒馆总在黑夜中发着暖黄的光,这光总让人有不合时节的通感,在热闷的夏夜似凉风,在风雪交杂的冬夜如火炉。这是我今天第二次后悔没带手机,只得呆呆地坐着,像是前一个晚上复习数学的那样。店里还有客人,等到忙活完能坐在一桌时,已近八点。
一桌人就小酒馆的新名字争论了许久,有人说改掉“小”字,就叫老传统酒馆,也有人不服,“小酒馆”碍你惹你了?诸如此类的常有的唇枪舌战,打自我第一次来到这里,便深深地体会到这是一群人的灵魂,如同基督教徒不能丢弃圣经般的重要性。我怯生生地拿起酒杯,里面倒着酸梅味的北冰洋汽水,当初做相同动作的人还有几个,如今已记不得名姓。林老板说到这,仿佛时间宽恕我回到许多年前,当时父亲穿的那件白T恤,老李养的野猫,都清晰地刻在眼前。“喵呜——”那只野猫坐在我的脚下,我刚想去伸手抚摸它,父亲却阻止了我。“它昨天吃了它的孩子,现在大家都不理它。”我用手一遍遍轻抚它的背脊,它“喵呜”地叫了一声,像是受委屈的孩子。
又想起学校的事,紧张的复习,接连的考试……再联想到一系列的不顺心,命运的迫睫感让我无法呼吸,如同一把不确定是否有子弹的枪将在一个多月后按动扳机,而我拼命地堆砌一面砖墙,却发现它也许会从别的方向开枪。
唯一能让人感到慰藉的事竟来自一名陌生人,约莫一年前在某网站随手发的诗歌,被很多人留言。让我觉得有一丝温暖的是,其中一位读者私信我说很喜欢《五月》的结尾:“这最后两行诗留一行给不确定的未来”。如今笔尖真的已来到三年的最后两行,我又该如何书写这高傲的、崎岖的人生,在时间的彼端又会有怎样的人在等待?
我端起杯子饮尽,扭头去看门外的天地。
黑暗早包围了大街,几只青绿的蝇虫在路灯下盘旋,像一支没旋律的舞,时间的线性流动决定了舞步,风轻拂,棕黑树干上绿色的观众起伏,掌声雷动。林老板笑我对着路灯发呆,碰了碰我的酒杯。
比起父亲鬓间的白发、林老板难得打理的胡茬,时间给他处带来的变化更多。倘若把我每天傍晚经过走廊倒水的画面连在一起,你会讶异远处的高架桥从搭建、施工,再到竣工,从一个个地桩到连成桥,粉红的、紫色的、橙黄的晚霞,和灰色的大家伙构成一幅唯美的画。我从走廊这头走到那头,在平行的时间里,一辆车从高架的这边到那边,后来我不再倒水了,离开了这所学校,那辆车也越驶越远,直到视线可及处化作一个黑点,被某处新建的楼盘隐去。房产商的荧屏上用典雅的金字讽刺地写着“精致生活,坐享日落”的招贴。从此走廊上失去了一幅美丽的画,也少了看画的人。
由于第二天还想写稿,父亲还得上班,林老板也得营业,老李还要做菜,这场被时间宽恕的聚会在晚上十点终了。我想好了小说的结尾,从容地跨出店门,这一次没有踢倒酒瓶。
回去的路上突然很想听歌,这是我今天第三次后悔没带手机,感谢时间又安排了一次抒情的巧合: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时,商场正好在放歌——周杰伦的《回到过去》。至我写到这时也想追求同样的巧合,可惜这次时间没有应答。
2021.1.28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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