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盯着杯中茶叶沫的李默忽地抬头,咬着唇带着怯生生的坚韧,似乎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才问出这个问题:
“全神慈悲,那寂城,为什么不允许颜色?”
姬菱握住茶杯的手一顿,接着不着痕迹地松开了。这也是她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寂城,所谓全神躯壳化成的方舟,为了守护鸿野大陆而生。既然是为了守护鸿野、守护鸿灵,又为什么要非人性地压抑人们对色彩的追求呢?
商义闻言一愣,接着哈哈笑了两声。起身拍了拍指掌间的坚果碎沫,一面朝长桌尽头走去。
“这个问题,你小子算是问对人了。”老头子立在玉白的全神雕塑之前。金色的神龛衬得祂的身形更加神圣,“在外面问这种问题,可是要被杀头的。全神的往事,不允许被讨论。”
矍铄的双眼盯住李默,商义不答反问:“你倒先说说,你现在都知道了些什么?”
“只听公若先生和商小妹妹说过,全神并没有像神话中那样化为寂城,而是被元老院的人杀死后,镇压在了地宫,以借助全神躯壳的力量吸附精神质组成寂城……”
“可这听起来,和色彩没什么关系。”姬菱将目光从李默身上移开,接下李默的话题,“寂城官方对外称是,‘为了哀悼伟大的全神,寂城将永久保持无色彩’。”
“可仅仅是为了哀悼,怎么会让寂城舍得花大成本抹去色彩、并千万年如一呢?”
要知道,寂城的面积虽小,但却是鸿野大陆唯一的卫星和方舟,战略位置极其重要。
这样一个军事要地,值得为一个仪式性的东西,阉割自己的正常发展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公若浅浅一笑,“我们都知道色彩对于寂城,一定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它可能是某个契机、某个开关,但……公若垂眼道:“我们还不知道,色彩到底对于寂城有什么作用。”
“起义城并不是我建立的。几乎是无色的寂城刚刚被造出,就有了夜御和起义组织。”商义耸耸肩,抬手从神龛下方扯出一本皱巴巴的笔记,“但起义城在我接手前,遭受了一次重创。我在原先的废墟中找到了这个笔记——”
姬菱探身,将笔记本接过来翻看,一旁的小女孩也跟着凑过来。老旧泛黄的纸页,字迹时而工整时而潦草。少年人快速翻看了小半本,大致有了定论,合上本子抬眼递给李默:“是上一任起义城城主的。”
由于起义的高危性,自发组织起的起义军们需要四处游走。有固定的驻地已是难上加难,更别说是能从炮火下保留出纸质笔记!
李默小心翼翼地接过笔记翻看。纸张已经变得有些脆,商义追忆的声音在他们头顶响起:
“我被打成战犯之前,只知道有起义军那么一回事儿,却从来没见过他们。”
“直到我刚跟公若下浮岛,就听见满城都在传‘全歼起义军’的事情。我才知道,我在夜御岛上发动叛逃的时候,地面上起义军也动了——为此,我们还被夜御那群人加上了‘呼应地面叛军,扰乱寂城秩序’的罪名。”
“地面上有什么好进攻的?”李默不解,蹙眉道,“寂城的核心力量,明明在夜御岛上不是吗?”
姬菱忽地心念一动,将目光从笔记本移向公若:“他们是进攻了地宫?”
“正是如此。”公若答道,“起先,我们也不明白为什么起义军要去探索埋葬全神的地宫,而夜御又为什么会只因为起义军发现了地宫入口就大开杀戒,几乎到了血洗寂城、宁杀不放的地步。”
“直到我们找到了这本笔记。”公若抬手,伸指向笔记的最后一页,“上一任城主告诉我们,起义军在地宫之中发现了真正的秘密。而只有这些秘密,才是推翻夜御的关键。”
姬菱顺着公若的手指看去。青年人尽管指节发灰,却仍能看出漂亮和温润来。指尖所触之处,笔记本上狂乱地书写着关于地宫、夜御、起义的信息。
“地宫不是全神的墓土,而是重生的神坛!散落在各处的流彩石,是寂城色彩的药引……”
“这才是夜御忌惮地宫的原因!全神以身献祭,让寂城在永冬中失色,而在苏醒后恢复……拥有色彩的寂城,将变成两界融合的桥梁!寂城的色彩本该在永冬长寂后回归!”
“我们的行动暴露了,三个驻地都已被夜御拔除。是哪派势力要阻挠两界的融合……寂城的秘密远不止颜色……”
姬菱凝神,继续往下看去。可后面的字迹却愈发潦草,只隐约能辨出几个诸如“元老院”“激进派”“背叛者”这类的关键词。
或许是知晓自己大限将至,笔记的最后一行倏地工整,写下一句话:
“若有后来者,务必继续将起义记录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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