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洋与茉莉踏上旅途后,旅馆逐渐浮现出人手不足的问题。
为应付度假旺季的大批人潮,罗利决定雇用在白云事件中认识的女子——莫瑞斯。
而她其实和莉莉薇一样,是狼的化身。
身兼老板娘与狼之化身的莉莉薇,虽想在新员工莫瑞斯面前维持威严,却显得心事重重。
天天扫的房间角落都会积灰尘了,一搁就好几年的仓库没有不脏的道理。
罗利进仓库是为了找村里活动临时急需的石磨,但怎么翻也找不着。
“奇怪了……我不可能丢掉,宋金水少主也没拿去用,应该是在这里才对啊。”
罗利挺直腰搔搔头,暂时离开灰尘弥漫的仓库换口气。
“找不到吗?”
莉莉薇坐在仓库门前的残株上,披着格子图案的大披肩,染了金黄色的头发编了条宽松的辫子。
再穿条长裙静静坐着,活像个稚气未脱的新娘。
不过莉莉薇可没有外表那么年轻,毛线裙底下还藏了条同样颜色的狼尾巴。
那不是御寒用的皮草,而是莉莉薇的真尾巴。
而她的真实身份,是高龄数百岁的狼之化身。
她在十多年前,邂逅行脚商人罗利。
最终,两人在北方地区的温泉乡玉龙府——结为了夫妻。
“闻石头的味道找……也不可能吧?”
莉莉薇不愧是狼的化身,头上有对三角形的狼耳朵,嗅觉也和狗一样灵,在山里掉了东西也找得出来。
可在找石磨的方面就难了。
“假如,你这个家伙每晚都抱着石磨睡,或许找得到。”
“要是我碰别的女人,可能就真的得那样了。”
实在不难想象,莉莉薇喝酒欣赏罗利受罪的模样。
“大笨驴!要是你这个家伙敢偷吃,本大人早就把你这个家伙大卸八块了。”莉莉薇蜷着背拖腮,笑出一口白牙。
话虽这么说,但罗利觉得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一定是悲伤大过愤怒。
而罗利看到她掉泪,应远比被她大卸八块更难受。
“我会永远铭记于心。”
“你这个家伙那颗小小的心,记得住就好喽!”莉莉薇起身,一蹦就到仓库门口,向内探头:“堆得还真多。”
“我们的旅馆都开十年了嘛,能堆的当然多。”
“嗯,的确。看着这些东西,会勾起好多回忆呐。”
除了斧头、锯子、铁锤等日常工具外,还有些客人的失物或寄放品。
甚至,破桌椅的零件。
每项都替这十年增添了些许意义。
“这张网子,是茉莉小时候给她当摇篮用的嘛?”
莉莉薇以指尖轻触墙上布满尘埃的网子,莞尔一笑。
其实也不算摇篮,只是因为茉莉太好动,一放着不管就不知会干出什么好事,才实在无暇照顾时就把她挂在里面。
女儿茉莉不枉是莉莉薇的骨肉,也有狼耳朵和狼尾巴。
当时,她那条毛茸茸的尾巴和身体一样大,吊在那里面就像中了陷阱的狼崽子。
实在是流年似水啊。
“以前还能整个装进这么小的网子里呐!”
“能健健康康长大真是太好了。”
“嗯,对了。说不定是这样哎!”
“嗯?”
“茉莉那丫头不是没事就来仓库里逛吗,说不定石磨就是被她拿出去玩了。”
莉莉薇表情一愣,对着罗利傻笑了一下。
“很有可能。她有一阵子很喜欢做药膏,说不定就是被她拿着玩了。”
到处找青草野菇用石头磨碎捏成丸子,就够她玩上一整天。
当时,也不知道村里刮了什么风,小孩全都在疯那个。
“搞不好玩腻了嫌整理麻烦,就在山里挖个坑埋了。”
“我去找人问问看好了。”这次罗利叹了一口清晰的气,手扶上门对莉莉薇说道:“好了,锁门喽。”
回味无穷地在仓库里打转的莉莉薇,听见这话才回过头来。
并在毫不留恋地准备离开时,眼睛不自禁地停在某个角落。
“怎么啦?”
“好像忽然想起了些什么……”
莉莉薇说完之后,手就伸向了摆放小型杂物的木架。
几乎每样都满是灰尘或霉斑,保存的模样甚至糟到看不出外观。
她拿起其中一个拨了拨,用衣角擦干净。
原来,是个小玻璃瓶。
“啊,对哦!”莉莉薇一见到这瓶子就轻笑起来:“本大人看啊……要找到石磨可是难如登天喽。”
“咦?为啥嘞?”
罗利原想问那是什么意思,但也随后便注意到了,且嘴角不自禁地上扬。
当然,那是苦笑。
“我想起来了。”
“这小瓶子,是我们以前行商途中弄来的。茉莉之前不是在这里发现它,然后好奇心又发作,缠着本大人问了半天吗?”
说着,莉莉薇扭动瓶栓,记忆的封盖就此开启。
这个小瓶子,是来自罗利与莉莉薇所共度的第二年春天。
行脚商人好比候鸟,每年都要北达雪国,南至海蓝的温暖世界,东西南北到处跑。
不受城镇商人那样的地盘或人际关系的束缚,说惬意是很惬意。
唯一的难处,就是很难有个可以长期照应的好伙伴,且去哪都会被当做外地人。
丧命时不是在正好经过村子,就是在路边不为人知的地方腐烂了。
虽然,载着满车货物进村庄,总会受当地老百姓欢迎,但他们绝不会当行脚商人是自己人。
自由与孤独,总是难分的一对。
只要能找到一个填满马车的空位,排解夜间寂寞,牺牲一些自由也是天经地义。
“你这个家伙啊,怎么向东走呐?”问声是来自背后的莉莉薇。
三天前,她还都笑嘻嘻地坐在罗利身旁,最近却不怎么高兴。
而原因,罗利不是不知道。
“我不是解释过了吗?”罗利手握缰绳,头也不回地说。
在这个风里仍有寒意,日照一天比一天强的初春之际,两人在长满长草的草原路上前进。
从气氛就感觉得出来,后边马车上的莉莉薇正在生闷气,尾巴多半也被怒气吹胀了。
叹息不是因为莉莉薇的脾气。
“我也很想往西走啊。都已经流浪三周了,如果有个地方能砸钱睡塞满羊毛的床,葡萄酒喝个够,然后睡到自然醒,一边吃午餐一边从窗口欣赏底下的热闹大街,那该有多好哇!”
可在丁字路上,罗利的马车却向东转了。
因为罗利是个行脚商人,而顾客在东边。
“你这个家伙就只想着赚钱,那些重要的东西,都要被你这个家伙丢光啦!”
“是啊是啊,我最爱的就是金币。噢,凤凰金币真他妈的好看哎!”罗利刻意扯开喉咙回话,背后随后便传来莉莉薇的低吼。
她应该也明白,罗利这是迫于无奈,但问题就出在让莉莉薇起了能找个城镇的旅馆歇脚的期待。
“不过,这次是关照了我好多年的寺庙住持特地求我,我怎么能不去呢?说是有个可怜的‘羔羊’从小因家境问题被送进寺庙,又突然被叫回去接领主宝座,求我行行好帮点儿忙照顾他耶。这个新手领主,对俗世之事应该是一窍不通,正为分不清天南地北而直发愁,这可是接近权势立下大功的好时机啊!只要是商人都该去,不去的……不配做商人!”
虽然,经过多次冒险,罗利已承诺莉莉薇不再接高风险的大生意。
但这可是低风险,又有大甜头的难得机会。
如果,只用付出牺牲休息与路途遥远的代价,就能获得一个领主好友,绝对是有利无弊。
莉莉薇道理上应该可以接受,只是表情不太情愿,但罗利却兴奋得忘了适时收口。
“你这个家伙啊……”莉莉薇低声说话,表示她真的发火了。
要是不顾她的感受继续赶路,恐怕会气得睡觉时不把温暖的尾巴放进被子里给罗利抱。
尽管已经入春,在野外打地铺还是冷。
“好啦,我知道。我会好好补偿你啦。”
莉莉薇只是冷哼一声,没有回答他。
由于罗利没听见答复,便叹了口气,补充道:“领主的府邸再往前走一段就到了。小归小,但至少能……”
忽然间,脖子上的热气让他说不下去,莉莉薇的狼耳朵能够分辨人类的谎言,要听出罗利话里有几分虚实,更是轻而易举。
于是,罗利死了心,在后颈被咬之前转头说:“好好好。我答应你,要是到领主家却吃了闭门羹,我们就到附近村子去花钱享受一晚。”
就算没有羊毛床丝绸被,好歹也有可以遮风避雨,床堆满麦草秆的房间。
然后,吃点儿现宰的猪肉或鸡肉。
要是没有,在这季节至少会有各类蔬菜蘑菇炖成的浓汤。
现在位置也偏南到差不多种得出葡萄了,想喝个几瓶葡萄酒应该不成问题。
“可以跟冷飕飕的麦粥以及酸掉的啤酒说再见了。”
莉莉薇仍垮着眼瞪了罗利一会儿。
最后总算是叹一口长长的气,哼一声说:“在那之前,你这个家伙先去好好洗个澡!”
“咦?!”
罗利惊讶得不禁抓衣服起来闻,不过感觉没什么味道。
紧接着,他想到说不定莉莉薇这么想找村子休息的原因,就在这里。
“如果想在寒夜里抱本大人的尾巴取暖,好歹把身体洗干净再抱。害本大人染上跳蚤虱子可就惨了。”
莉莉薇对她毛茸茸的尾巴是呵护有加,无微不至。
如同佣兵会以自己天天磨利的剑或千锤百炼的肉体为傲,尾巴就是莉莉薇的骄傲!
这些日子,她都死命耐着性子忍受身上随时会长虫的旅途,但总算是忍到了极限。
“我哪有那么臭……”罗利姑且为自己辩解一声。
独自行商时压根不在乎的他,其实在有莉莉薇相伴后,颇为注重个人的卫生。
然而,臭不臭还是莉莉薇说了算。
“是本大人时不时地散发花香般的芬芳,你这个家伙才没发现你身上都不卫生了耶。”莉莉薇捂着鼻子这样说道。
她身上的确总是有种清香,不过罗利知道那是从何而来。
“那是你保养尾巴用的油的味道吧。那可不便宜耶。”
莉莉薇凶巴巴地瞪过来:“大笨驴,本大人本来就是这么香!”
“好好好。”
罗利知道自己再咋争辩都没用,便转回前方抓好缰绳。
虽然,那是油的香味,但那随风而来的轻柔芬芳,薰得鼻子很舒服,感觉还不坏。
不过,味道是不是变啦?
这么想的时候,莉莉薇也到处嗅一嗅,左右张望起来。
“嗯,突然有种甜味儿。有人在烤蛋糕吗?”
“不,这应该是……”
说到一半,草原中间的路拐了个大弯。
随后,见到的景象替他们解答了。
“哦哦~”
也难怪莉莉薇大声赞叹:“你这个家伙看,好壮观呀!”
前方植被截然不同,一望无际的紫色地毯铺满了整个视野。
“可是……凡事真的都是过犹不及呢……”
罗利倒还好,马车在花田间的路上走没多久,鼻子灵的莉莉薇就鼻塞了。
浓郁的花香,也引来了大批蜜蜂。
两人战战兢兢地穿越紫色花田,在发黑的破旧水车吱吱嘎嘎的转动声中渡过小溪后,终于到了要找的村庄。
记得事先打听到的村名是“无忧村”。
联络各户的道路并不宽,能轻易看出这是个小村庄。
据说,村里人过世时会有多少人来抬棺,路就会有多宽,不知是真是假。
在人不需要站在路旁送最后一程的地方,车还会比路宽。
但最引人注意的,是房子的间距。
“村里人感情不好吗?”
邂逅罗利之前,莉莉薇曾栖身于郑家村的麦田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时光,对村庄的大小事自然是熟知得很。
无忧村的每一户人家,距离都远到看不清门口邻居的脸。
“不过路上倒是挺干净的。草除得很勤,土踏得很硬,鸡也很多。”
如果村民之间不和睦,很容易因为,走失家畜家禽而引发纠纷,不会放养。
望着有薰风吹抚过的村子,心里找不到安静以外的词。
“有他们的苦衷吧?那片草原那么大,却没什么开垦也很奇怪耶!”
有城墙的都市,每每人口过剩,要是知道哪里有肥沃土地无人开垦,肯定有不少人马上扛着锄头冲过去。
“该不会这土地的主子是个坏人,逼得大家都逃走了嘛?我们是不是也该赶快跑呀?”
来都来了,还开这种玩笑。
“虽不是完全不可能,但是听寺庙住持说,新继位的领主是个信仰十分虔诚的人,应该不会欺负人。”
“哦!”
然而,听见信仰虔诚,莉莉薇却拉长了脸。
“那样的人吃饭不都是只有炒豆配水吗?在餐桌上每个都不说话,一脸家里死人的样子,怪阴森的……”
如果能谨奉粗食,静默的戒律,就是令人尊敬的和尚。
当然,那与莉莉薇喜好享乐的堕落生活是水火不容滴!
这也是她这几天闹脾气的原因之一。
“与其去那种地方,不如就……你这个家伙看!那间怎么样?屋檐吊着洋葱和鳟鱼干的那间。庭院里有鸡有猪,菜园里都是黑土。”
莉莉薇所指的屋子,有座铺上大量麦秆,形似卧犬的屋顶,仿佛千年后也能维持现状。
的确,尽管多半只有刺刺的麦秆床能睡,餐点倒是可以期待。
食材应该都是从田里现采,酒也不怕不够喝。
“不过寺庙的和尚,不一定都是那么不近人情,况且那是有领主血统的人待的寺庙。就算是在偏僻小村,也不会只拿炒豆和洋葱招待客人吧?”
再一个,在领主府邸过夜也有其意义。
能住一晚,就表示会有下一次。信用就是这样累积起来的。
听罗利如此说明后,莉莉薇一副嚼了苦根似的脸。
“听说这个年轻领主,还是莫名其妙就被迫还俗。如果能交到这个朋友,有朝一日,开店时一定能提供很多帮助。”
罗利自知这样计算得失的说法很市侩,但他当然没有揩油的想法。
反而是想帮这个不知商品行情的新领主,挑挑臭虫。
把试图接近他以海削一笔的可疑商人,一个不剩地全部赶跑!。
“你这个家伙别说了!”莉莉薇丢下这句话,在马车缩成一团。
还以为她心情好多了。
或许是连日寄旅让她真的累,容易动怒。
可在转向寺庙之前,一点儿也感觉不出她哪里疲倦。
她就这么想去西方的城镇吗?
在罗利纳闷时,莉莉薇所指的人家,正好走出了几个人。
最前头是个矮小的秃头老翁,然后是几个看似村民的男性,全都表情凝重地凑在一起说话。
有的夸张地仰天惊叹,也有人重重摇头。
最后,他们全往屋里面看。
“莉莉薇。”罗利稍微转头喊她。
虽然,她缩在马车上生闷气,那对耳朵仍在注意他们的对话。
莉莉薇应该也知道,到了新地方却发现当地老百姓遇上麻烦,得先弄清楚才行。
“哼~”
然而,莉莉薇的回答就只是这么一声。
当罗利担心她真的气坏了而回头时,聚在屋门前的村民也正好注意到他。
罗利感到目光聚集在他身上时而转回去,果然见到所有人都看着他。
“大家好。”于是,罗利取了一个适度的距离停下马车,先向他们打了声招呼,并用一无所知的笑容和声音,这么问:“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是谈春季庆典的事吗?”
村民们不知所措地互相使眼色,最后,全往矮小老翁看。
老翁而后便伴着爽朗笑容答话:“你是行脚商人吧?我们这儿的庆典在夏天!”
看来他就是村长!
罗利下马后,几个村民仔细端详起驮马的长相,并念念有词地说:“真是匹好马。”
莉莉薇缩在马车上,似乎没人发现她。
“是啊。往年我都是走比较北边的商路,今年是接到邀请才来的。”
“邀请?”
“据说这里有新的领主大人继位,我一个老朋友要我替他打声招呼。”
一听见领主二字,村长背后的人们露出颇具深意的眼色。
可想而知,农忙时期却有那么多人大白天地聚在这里,原因就出在领主上。
“哦哦,这样说来,是领主大人待过的那间寺庙找你来的?”
“对,是寺庙住持的邀请。”
罗利虽不知村民为何与领主对立,总之先装做不知情,用傻笑强调自己只是办完事儿就走。
“那什么,我想顺便请教一下,领主府上往哪里走?”
田园领主和住在城墙内的都市贵族不同,外地人不易看出其宅邸的位置。
罗利本来就想问路,才就趁机问了。
话音刚落,就看到村长稍微往背后那群人撇了一下头。
“那真是太巧了。”
随着这句话,聚在屋门前的村民们迅速让出了路。
“领主大人正好有事莅临寒舍,我去替你通报一声。”村长说完,就穿过村民们之间进屋去了。
不久回来,后面跟了一个人。
“这就是那位商人。”
伸出一只手,介绍我的村长背后是个人高马大,肩宽胸厚的壮汉。
直至胸前的膨大胡须,给人野生猛虎般强而有力的感觉,上臂像腿那么粗。
服装上有显示权威的毛皮镶边,但怎么看都是土匪头。
当然,身材壮硕的和尚并不少,长相苍老的也大有人在。
可他怎么看都已经年逾五十,手指粗细和指甲形状也透露出他是历经长年辛劳的人。
这样的人,哪里是寺庙住持口中突然被召回老家,继任领主职位的迷途羔羊啊?
仿佛连转动都有声音的眼珠,从头顶上浇注目光。
瞪得罗利说不出话只能发愣时,壮汉忽然向后转,退到一旁。
“咦?”
因此,从他背后现身的是个红发全往后梳并扎成辫子,露出漂亮脸蛋儿的少女。
“您就是少林寺派来的人吗?”
她的黑色长袍几乎没有任何刺绣装饰,朴素但织得很细致。
脖子上还悬着泪滴状的琥珀坠链。
更决定性的是,她身旁的壮汉,快撑破衣服似的屈身行礼。
这么一来,答案已是不言而喻!
不过,事情来得太意外,让罗利的脑袋一时转不过来。
“怎么了?”被她一问,罗利才终于回神,确定她就是领主。
一般而言,一家之主都是由长子继任,没有男性继承人时,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紧接着,罗利这才发现自己和寺庙交情太长,以致完全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由于寺庙不准俗人入内,他都是在门外交易。
才不会注意到,寺庙中的真相。
蓝天白云下的少林寺。
所谓因家中变故而送入寺庙,在贵族间是为了预防遗产继承权扩散,或无法支付嫁妆时,摆脱女儿的常用手段。
也难怪寺庙住持会那么担心她突然回家,会在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遭人陷害。
同时,罗利也明白莉莉薇,为何在经过寺庙后心情就变了。
“啊,没事。不好意思。”罗利挺直背杆,从怀中取出寺庙住持的信,递给这位少女领主:“这是寺庙住持给您的信。”
伸手取信的少女,从准备取信的动作来看,就已经说明她还是一位不懂领主礼仪的幼稚少女。
那只说不定剥个豆荚就会发红的柔弱小手,遭到仿佛能捏碎石头的粗犷大手从旁制止。
少女吓了一跳,罗利却不为所动。
他很清楚身份高贵者,是不会直接拿取陌生人的东西的。
“谢……谢谢。”
从比起随从更像家臣的壮汉的手中接过信后,少女道了个分不清对象是罗利还是壮汉的谢。
不过,幸亏她在少林寺待过,开封时毫不犹豫,信也读得很快。
或许,是寺庙住持的话里充满暖意,她读得笑颜逐开。
具有很适合在阳光遍洒的庭院中,翻阅佛经的稚气。
也难怪,即使像寺庙住持这样会对价格再三讨价还价,成为城镇商人拒绝往来户。
最后,只好向利润再薄也愿意赚的行脚商人寻求帮助的人,会这么担心她。
罗利看着年幼领主美丽的脸蛋儿和褐色眼珠,心中暗吃一惊。
原来,莉莉薇在气这个。
因为,那里是寺庙,不用想也知道,临时召回老家的是个年轻少女。
而罗利还屁颠儿屁颠儿地赶来,莉莉薇不生气才怪呢!
就相当于自己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坐到了莉莉薇的尾巴,脚还踩在上头。
罗利偷偷往马车上装成货物的莉莉薇,瞥了一眼。
想到之后会被莉莉薇怎么修理,心情就开始郁闷了。
“您是罗利先生?”
这时,罗利听见领主唤他的名字而回神。
“是的。”
年轻女领主似乎是从信中得知他的名字。
“我名叫罗利,职业是行脚商人。受少林寺住持的照顾已经很多年了。”
“这样说来,寺庙的面包那么好吃,就是因为有罗利先生您的缘故喽?”
亲切的口吻,温柔的笑容。
也难怪壮汉会在一旁示威般,眼也不眨地瞪人了。
她就是这么一个刚离开寺庙的纯真少女!
“面包好吃,是因为面包师傅的手艺和神的祝福。”罗利谦虚的回答,使年轻领主嗤嗤轻笑。
“这倒是。信上说到您有个同行的伙伴,她人呢?”
看见领主的眼中略带不安地望向马匹,让罗利有点想笑。
“请领主恕她失礼。长途行商让她有点儿不太舒服,才在马车上歇着。”
“哎呀,她还好吧?”领主惊讶地睁大眼睛,匆忙折信对罗利说道:“那我们就先回府里去吧?”
她表情认真得让撒谎圆场的罗利都内疚了起来。
“可是,您不是有事正在谈吗?”
听罗利这样说,红发少女连忙看看周围,笑容随后便染上哀戚。
“没有,那暂时告一段落了。”
罗利从眼角余光中,看到几位村民因此松一口气似的放松肩膀。
少女将折起的信交给壮汉,说了声“抱歉”并来到旁观的村长面前。
“关于这件事,请容我改日再谈。”
“悉听尊便。”村长恭敬地鞠躬,显得很疏远。
年轻领主不知有无察觉,请罗利同行后迈开双脚,看似要徒步回家,或许是不喜欢骑马。
罗利也跳上马车,抓起缰绳。
跟着领主与紧跟在她斜后方的壮汉。
转头一看,村民们个个唏嘘地返回村长家,而村长目送他们一会儿后,也进了门。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呢?
罗利纳闷地转向前方,见到前行的少女正回头看他。
“您很在意吗?”领主带着尴尬笑容这样说道。
几番迟疑后,罗利鼓起勇气问:“寺庙住持要我多帮领主您一点忙。”
信上也有写到才对,受人称做领主的少女,露出尴尬的笑容停下了脚步。
“不要叫我领主啦。”
“那请问,该怎么称呼您呢?”
听到这话,少女“啊”地一声掩嘴:“真不好意思,我还没自我介绍吧。”
清咳之后,少女按胸这样说道:“我是李旭,是无忧村的第七任领主。”
她还害臊地小声补上一句:“我到现在还不太敢相信。”
李旭当初会被送进寺庙,就表示前任领主有过嫡子。
如今,前任领主与嫡子同时亡故,是遇上了某些不幸的意外吗?
李旭显得不怎么难过,应该不是因为她生性坚强。
实情多半是才刚懂事就进了寺庙,对他们没有感情吧?
“那么,称您旭大人如何?”
“在少林寺,大家都叫我李旭。”
看来,她不喜欢被人这么称呼的如此亲密,但直呼领主名讳也是不妥。
于是,罗利先看了看壮汉的脸色,结果见到他没辙的目光。
看来,这寡言的家臣和李旭之间,也为这问题有过争执。
“那么,李旭大人。”
“加大人好拘谨哦……”
“李旭大人。”壮汉终于开口了。
可能是两人之间已有过妥协,李旭看看壮汉后不太情愿地点了头。
“那好吧,以后就请您那样称呼我了。”
“遵命。”罗利恭敬行礼:“言归正传,少林寺的住持要我成为您在俗世的笔,有任何我能为您效劳的地方吗?”
而剑的部分,已经有那个壮汉了。
李旭重返归途,不遮不掩地大声叹息:“唉……说来真的很无奈。”
在这个开头之后,于抵达领主府邸的这段路上。
李旭以拐弯抹角又杂乱的方式,解释了这个其实很单纯的问题,全部都讲给了罗利听。
李旭家的府邸,比起所谓的豪宅,更接近大户农家。
既然管的是小村子,可就不能因为一个领主的头衔,而去偷懒了,李旭自己也得勤于农活才行。
李旭家除了马厩还有羊舍,蓄水池里似乎养了鱼,中间大厅里有鸡和猪到处吃草。
打理这一切的都是那位壮汉。
府邸本身虽然朴素,但整理得很整齐,住起来应该很舒适。
如果是建于小丘上的要塞或小城堡,反而领主的家人和家臣全都挤在一个小空间里住,很不自在。
生活愉快的领主,在整体中其实是少得可怜。
到了府邸,名叫李智全的壮汉家臣,而后就为罗利他俩准备了客房。
李旭他们都还没用过午餐,才请罗利和莉莉薇在准备期间,进房稍做休息。
房间是个十足的田园小屋,直接建在土地上,梁柱裸露在外。
不过,同样扫得很干净,床是以新麦秆铺成。
对于习惯坚硬马车的身体而言,可以说是十二分的享受。
“呼,可以稍微躺一下了。”
莉莉薇到了府邸才终于现身,而那修女装扮让李旭相当惊喜。
但知道,她单纯是为旅途方便才那样穿之后,显得很落寞。
她的心,大概还在少林寺里。
另一方面,李旭在少林寺培养的伦理观,也使她对两人共居一室不太放心。
于是,罗利向她解释,两人等这段时间结束后,就要开店结婚。
明明是实话却有说谎的感觉。
是因为不太现实,也可能是来自期待莉莉薇听了这番话,心情能稍微好转的缘故。
莉莉薇一放下行李就扑向床上,紧接着说:“大笨驴。”
罗利将行李塞进房中的木箱,转向莉莉薇。
“只要有雌性遇到麻烦,你这个家伙不管多远都要去帮吗?”
语气不像损他滥好人,比较像骂他花心。
“呃,关于这个嘛……”
罗利刚想解释,莉莉薇就把脸埋进枕头叹一口长长的气,侧眼往他一瞪。
“你这个家伙住口!”
既然未来的老婆都命令了,就罗利就只能闭嘴了。
见罗利乖乖地住口,莉莉薇哀叹得更大声,摇动了一下长袍下的尾巴。
表情不像生气,比较接近疲惫。
“唉……原本只是气你这个家伙是个不懂体贴的傻瓜,结果居然是连这地方的王是雌性都没发现的大笨驴。”
看来,莉莉薇早已看穿罗利在李旭走出村长家时,才惊觉领主是女性。
“你这个家伙真是蠢得没药医呐!”
“我真的一直以为领主是男人啊。”
一听,莉莉薇就往另一边转,不过那不是拒绝接受,而是另一种情绪的表现。
罗利拿她没办法,叹口气坐到莉莉薇那张床的角落。
“我也完全没发现你是在气这件事儿啊。”
“呃……”
莉莉薇眼睛没看他,不过摘下兜帽的头上,狼耳朵仍对着罗利。
万狼公主的三角大耳朵,能分辨人话的真假。
耳朵晃了一会儿后,她才慢慢转头过来。
“哼,本大人有什么好生气的?你这个家伙的胆子,又没大到敢背着本大人偷吃。更别说,你这个家伙的能耐压根没大到,会吸引其他雌性了。”
虽然,那字面上是刻薄的话,罗利却听得只能拼命憋笑。
看来,莉莉薇果真以为罗利急着赶来无忧村,是为了帮助从少林寺被召回家中的懵懂少女,才打翻了醋坛子。
明明什么也不会发生,居然在这种地方瞎操心。
结果,罗利连领主是女性都没想到,莉莉薇白气一场之后,还这样说。
让罗利怎能不疼爱她呢?
罗利的手,伸向了莉莉薇的头,梳过她染了金黄色的柔软发丝。
“就是说啊。”
愿意陪伴他的,只有心胸宽大的万狼公主大人一个。
即使再怎么明显,再怎么故意,维持这样的角色关系还是很重要。
“不过,看我帅气拯救有困难的少女,其实也不错吧?”
头被摸得耳朵动来动去的莉莉薇,闭着眼睛笑了几声。
“大笨驴。”
尽管对绕远路颇有微词却没有强硬反对,原因就出在这里。
滥好人的部分,罗利认为莉莉薇其实也半斤八两。
他觉得只要自己帮了人,莉莉薇也会为他骄傲。
换个放肆的说法,就是他相信莉莉薇特别爱这样的他。
感觉上,如果真的说出来,莉莉薇一定会先不屑地哼笑一声,把罗利说得一无是处。
可最后,还是对他寄予期待的眼光。
如果最后大功告成,也一定会称赞两句。
莉莉薇刻意摇出声音的尾巴,渐渐静了下来,紧接着是一段沉默。
罗利弯下腰,想吻莉莉薇的脸颊。
结果脸却被她用双手夹住了,“洗完澡以后再说!”然后,罗利的头就被她用力推开了。
“有那么臭吗?”
罗利闻闻衣服,仍闻不出来。
但既然自己的公主都下令了,那罗利也只有服从的份儿。
“再一个,你这个家伙不是还有工作吗?听起来好像很麻烦,真的行吗?可别在本大人的面前丢脸哦!”
可想而知,即使气得在马车上睡觉,话还是全进了她耳里。
然而想归想,罗利并不能真的说出来。
不然,她一生气,晚上就没尾巴能抱啦!
“靠你的能力,马上就能解决了吧。”
莉莉薇哼了一声,抱起枕头:“本大人又不是狗。”
罗利耸耸肩,下床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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