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似乎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般的感觉,高大修长的身体看似随意地往柱子上一靠,实际上动作姿势以及他脸上的神态都被刻意地精心设计过。
这就是被誉为暄都第一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朝臣——吴乾。
沈冬荣冷笑,不舞之鹤。
吴乾应是感觉到了什么,目光往她这边扫来,在看到沈冬荣的面貌和身形时,狭长的双目似乎一亮。
沈冬荣没有看见这一抹亮色,她早早地就别开了目光,毕竟和他对视,她会觉得恶心。
秦追史纲冯铮还在喋喋不休地吵着,沈冬荣看了看殿内的漏壶,还有一刻钟,早朝开始。
突然,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有道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逡巡,她侧头扫视一圈殿内,果见一年轻文士正在三丈远的地方毫不遮掩地打量他,身旁还站着一脸不悦的郭萧。
这年轻文士偷看被发现也不觉得尴尬,甚至在沈冬荣和他对视的时候还微微一笑。
沈冬荣遥遥地对他点了点头。
不想这年轻文士竟向她走了过来。
“礼部鸿胪寺卿陈庭。”那人走近温声道。
沈冬荣欠了欠身:“刑部大理寺少卿沈冬荣。”
陈庭笑,离近了沈冬荣才发现这人的眸色似乎泛着一圈淡淡的琉璃绿色,若不是稍微矮些黑些,样貌不在吴乾之下。
陈庭生道:“现下天气已逐渐转热,沈少卿怎么衣领还立的这般高?”
沈冬荣不动声色地拂了拂衣领,镇定自若地回道:“沈某自小身体孱弱,脖颈处不得沾风,故而无论时节如何,衣领总是立的高些。”
有了赫连睿的前车之鉴,沈冬荣将内里的衣领弄的更高,平时一举一动间也尽量躬着后背垂着头,虽说这样看着人不大有精神气,但也符合她病弱的气质。
陈庭点点头:“原来如此,沈少卿确实要谨慎些身子,莫要再生病耽误了早朝,圣上若是再怪罪来可就不止是罚奉这么简单了。”
沈冬荣:“……”
缺了几天早朝怎么人人都知道自己了。
陈庭生又道:“沈少卿很喜欢吴尚书吗?”
沈冬荣不阴不阳地看了他一眼。
陈庭显然没有理解她的表情,又道:“方才我观沈少卿望向吴尚书的目光似乎很是崇仰。”
沈冬荣心道眼睛这么好看,眼神却这么差。
正待开口,此时殿内之人忽而纷纷收住了喧声,一个个面荣肃穆噤若寒蝉地有序离开了偏殿,往正殿里走去。
漏壶滴尽,卯时已到,早朝始。
陈庭和她对视了一眼,收声不再多谈,跟着人群往正殿里去了。
北燕新帝刚立,就接连出兵灭了周边几个小国,大周北境有狼骑坐镇,他们攻不下也不敢随意侵犯,便频频骚扰边境的村民,烧杀劫掠、奸淫夺物。这位新上任的小皇帝其心如何昭昭欲显。
冯铮奏言:“陛下,北燕和大周分庭抗礼多年一直僵持不下,北燕老皇帝在时虽说两国在暗里多方较劲,但……明着还是客客气气,宇文成这番作为明摆着是要打破两国多年横平不下的防线!狼骑骁勇所向披靡,可这些年燕仲霆同样也不可小觑,虽说现下北境还是一片太平,可观之如今宇文成所作所为,不免让人居安思危,臣请奏,请陛下从国库中拨银去往北境,将士们吃的饱,马儿长的肥,边境才更加牢不可破!”
冯铮心意是好的,但是话不对,这话说的好像皇帝让边境的将士们饿着了似的。
果然,皇帝听完没有答话,一时之间殿内气氛有些凝重。
秦追补充道:“冯尚书这话不对,将命在外,陛下圣明,怎会让将士们受冻受饿?只是北境确实多年已无充银,将士们又熬了好几个寒冬,臣请奏,请陛下拨银去往北境,加固兵马修整,也好防备北燕暗藏其下的狼子野心,彰显陛下未雨绸缪的先见之明!”
秦追又把话圆了回来。
史纲道:“臣附议。”
沈冬荣心道,这三个在偏殿里吵的不可开交,正殿里倒是站在同一边线。
皇帝还是没有给个准话,沉吟片刻后,转向慕旭东:“爱卿以为如何?”
慕旭东一丝不苟:“臣以为不妥,北燕新帝刚立,正是整顿朝局的时候,我大周威压周边余国多年,一个小小的北燕有何可惧?”
好一个“威压周边余国多年”。
但是问题并不只是在北燕蓄势待发的野心之上,朝廷已多年没有再往北境拨银,北境一年之中有大半时间都处在严寒酷雪中,先不说每年被冻死的马儿不在其数,将士们烧炭取暖、来年开春买马修兵都需要耗费大量的金钱,赫连家不开口要,但于情于理该往北境拨钱了。
秦追还欲开口再奏,吴乾却先他一步:“陛下,臣以为慕侯爷所言不假,先不论是否拨银往北境,近日南方多日暴雨不停,沧州、河间、闵州三地已被涝灾侵袭塌陷,哀鸿遍野,现在光是安顿灾民以及灾后重建都需要朝廷拨付大量银钱。”
是了,南方需要银两赈涝灾,北境需要银两修兵马,国库也不是个无底洞,哪里经得起两头并发。
一直静立不言的柳清和插言道:“臣愿从私库中拨银五万两赈往南方,只为陛下从国库分些银两拨往北境。”
此言一出,殿内纷声顿起,连圣上的面容也闪过一丝惊奇,就算柳家世家贵族,五万两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殿阁大学士柳清和在朝中一向素有威望,且近段时日陛下连番留宿凤仪殿,柳皇后似有复宠之势,柳家势头也有渐压慕家之意,柳清和此番作为确实彰显了大家风范,众人惊佩之余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了同为大家世族的慕旭东身上。
慕旭东不动如山,反问柳清和:“我竟不知大学士何时与赫连家关系如此深厚?情愿自出白银五万,也要陛下从国库中硬挤出银两拨往北境。”
沈冬荣冷笑,慕旭东果然老套,此番就是要挑起圣上的猜忌疑心,毕竟朝廷之中最忌讳世家贵族交往过甚,更何况赫连家手握重兵。
柳清和道:“慕侯爷这话何意?我自愿出银与赫连家私情如何毫无关联,实属是为陛下出策分忧,为百姓生计着意!”
这话就算是真的怕也已经晚了,圣上沉吟着不答话,显然疑心已被挑起。
良久,威严庄重的声音方徐徐从上方响起:“柳爱卿这份心系天下苍生的心意朕领了,大周国库充盈,区区一个赈灾何至于还要朝臣出钱,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朕?冬天还未到,北境的银两就不必拨了,当务之急是解决南方暴雨天灾,传朕指令,从国库抽出十万银两,赈往沧州河间闵州三地,赈灾之事由户部尚书一应全权负责!”
吴乾:“臣领旨!”
沈冬荣缓缓抬头,武英殿前的台阶太长太高,金碧辉煌红毯遥镶,她看不清上面之人是何神情但她知道——
北境今年依旧收不到朝廷的银两,将士们又要苦苦熬过整个冬天。五万两不知能救济南方多少灾民,能买多少斤红碳多少匹良马,却只因圣上心中一道不可逾矩的疑心,轻而易举地打回了所有希望。
古人诚不欺我。
将军百战死,朱门肉林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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