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买加这个加勒比海岛对于荣兵来说,只意味着从前那个时代记忆中的几个词而已。
来到这个地处加勒比地区东西南北轴心的大岛上已经四天了,不见飞人,没喝到蓝山咖啡,未闻雷鬼音乐……荣兵现在只想快点逃离这里!不只他,连从前曾在这里长年混迹的老德克,此时都对这个岛屿充满了厌恶、沮丧、甚至有点恐惧!
在这繁华得令人烦躁的金斯敦,德克帮没找到那个阴险的波尼和他的损种表弟奇斯尼。从码头上打听到,飞帮的帮主本杰明也早在一个月前就带着几条船离开金斯敦了。
可德克帮此刻已经钱袋底朝天,吃饭都成了最紧迫的问题。误入这个时代的金斯敦,七个葫芦娃总算明白之前丕平的话了。这里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工作赚钱的机会!因为现在的金斯敦城里密密麻麻到处都是人——因失业而饥饿的人;因饥饿而惶恐的人;因惶恐而焦虑的人;因焦虑而绝望的人;因绝望而愤怒的人;因愤怒而犯罪的人……
1714年7月24日下午两点,老皇家港监狱巷(Gaol Alley)
两个头发蓬乱衣衫褴褛的人已经被六七个端着火枪的“龙虾兵”堵在了墙根的死角处。这两个脏得像乞丐一样的人挤靠在一起坐在墙角,不时呲起一口残破焦黄的烂牙对士兵们大声嘶吼威吓!一手攥着把破旧的水手刀徒劳无益地挥舞着,另一只手上却都拿着一个酒瓶子,贪婪颤抖地“咕嘟咕嘟”大口往嘴里灌着酒。在这两个滑稽而又绝望地做着最后挣扎的家伙周围,是一大群毫无表情的麻木看客。
带队的龙虾兵上尉显然已经拿出了极为难能可贵的仁慈和耐心……
“我最后再说一次,放下武器,否则我将别无选择!两位先生,你们只是抢了两瓶酒,罪不致死。上帝作证,我可真不想为这点破事儿就在祖国的万里之外杀死我的两位同胞!”
两个家伙中很老的那个停止了挥舞刀子,他放下左手的酒瓶,直着脖子“嗵嗵嗵”地使劲捶着自己的胸口,直到打出了几个闷闷的酒嗝,才咧咧嘴笑着开口了……
“善良的孩子,你那亲切而独特的口音让人一耳朵就能听出来,咱们可是威尔特郡斯温登镇的老乡哪。哈哈!”
“是的先生,咱们威尔特郡人可都是上帝诚实淳朴的信徒。所以请你和同伴放下武器,为自己的错误去诚实勇敢地接受法律公正的裁决吧。就像我们威尔特郡所有诚实勇敢的人那样。”
“不不不不不……孩子!你只是个战士,你了解我们大英帝国的‘血腥法典’吗?呵呵,显然你不了解。甚至我活到五十一岁了仍然无法理解。我见过有人因为偷了一只羊或者一先令就被绞死!我还知道有个婊子偷走了半个英格兰的财富,却被册封为‘克里夫兰女公爵’!哈哈哈,伟大的大英帝国这有趣的法律呀……去他妈的吧!”
“住嘴!我现在只给你们五个数的时间放下武器。听清楚喽!五个数!这是你们最后的活命机会!”
“噢?那就请你慢点数吧,善良的孩子,我斯温登镇的老乡。让我把最后这点酒喝完吧,因为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永远永远地住嘴啦。”
这个老人笑着边说边撩开他脸前又脏又乱的长发……脸上满是像被烈火烧过一样的狰狞焦痕,使他活像个厉鬼!
“我的样子一定吓着你了吧?呵呵。可我敢打赌,在咱们的斯温登镇一定还有好多人都会记得我当年是多么英俊帅气的一个小伙子呢。是这个喜欢愚弄人民的国家,用‘圣战’般的谎言把我诱骗到万里之遥的陌生海域,与那些信奉同一个上帝的人生死相搏!我为这个国家去战斗!去杀人!去流血!虽然我直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了啥!就像现在的你一样……”
“五……”
“乔尼小杂种,这位可敬的上尉先生留给我们只有四个数的机会了,怎么你吓哆嗦啦?哈哈哈!”
“放屁!我哆嗦是饿的!你这早该去见上帝的老巴德!我可是大不列颠帝国西印度背风群岛舰队里出了名的‘打不死的乔尼’!”
“四……”
“乔尼小杂种,给这位上尉先生和这群热心的朋友们最后炫耀一次你的那些军功章吧。这不一向都是你喝酒时最爱出的洋相吗?哈哈……”
那个叫乔尼的小伙子高举酒瓶猛一仰头,“咕嘟咕嘟”……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把空酒瓶“啪”地摔碎在石板路面上!“嗤”地一声撕开了胸前本就破烂不堪的衣襟……圆的——被火枪的弹丸打得密密麻麻的黑色小疤痕;长的——被刀捅被剑砍的蜈蚣一样的粉紫色创痕;扁的——医治战伤时被船医用烧红的烙铁烫出的暗红色焦痕……
“上尉先生,我和巴德这老蠢货可不一样噢。我不是被骗来当兵的,我是被‘抓伕队’强抓来当兵的!理由可爱极了!就他娘的因为我走路罗圈腿——这使我看起来像个水手。哈哈哈!可渐渐地,我不再抱怨命运了。因为后来我听说,我们这个伟大的帝国为了那场莫名其妙的战争,他们居然连八九岁的孩子、马戏团的演员、甚至是精神病院里的病人都会抓来当兵!嘎嘎嘎嘎……我操!我法克!!我去他妈的吧!!!”
“三……”
“没用的,上尉先生。你们根本打不死我!1708年佛罗里达陆战时,曾经被四把西班牙刺刀围着捅都没捅死我;1710年我们攻击魁北克和蒙特利尔的法国人时,像筛沙子一样的弹雨居然还是打不死我;1712年在我们背风群岛舰队的三条破巡航舰被西班牙七艘重盖伦和重护卫舰围追着狂轰滥炸了四天!那些满天乱飞的24磅炮弹也只不过打瘸了我一条腿而已……”
“哈哈哈……乔尼小杂种,这次我可没再拦着你哟,咋样?今天终于可以痛快地吹嘘一次了吧?”
“哼!赶快喝你的酒吧,你这个蠢货老巴德!”
“二……”
“这就喝完了,小杂种。酒可真是个好东西呀,它能让你待会儿挨枪子儿的时候不会觉得太疼。嘎嘎嘎!”
“你这老东西比我负过的伤还多呢,反正你的血早就为这个混帐帝国快流干了吧?好吧,今天是时候让它一次流完啦,哈哈!”
“没错。当这个伟大的帝国需要我们拼命时,他们就把我们哄来、骗来、抓来当兵!为那些国王、贵族、议员、马贼党、歹徒党、大商人、甚至还有那些婊子们去流血!去断肢!!去丧命!!!可当战争一停下来,他们马上皱起眉头不耐烦地把我们一脚踢出门去。不必解释!没有补偿!懒得安慰!就像终于扔掉了一堆早就令他们恶心和讨厌的垃圾。哈哈哈!”
“对极了老东西!你瞧这些围着咱俩看的朋友们,十个有八个不都和咱俩一样吗?”
“一……”
“最后一杯,就让我们一起祝福伟大的安妮女王陛下吧,天佑吾王!祝福伟大的英格兰,天佑大不列颠!请记住老巴德和小乔尼曾为你流过的那些血吧……”
两个人一直紧紧攥着手里的破水手刀不曾放下。相视一笑之后,都使劲仰起了头“咕嘟咕嘟”喝光了所有的酒……“啪!”空酒瓶终于摔碎在地上。
“啪啪啪啪啪!!”
几个人强行拽走了怒目圆睁的荣兵。看着他太阳穴上的两条怒龙又在隐隐地舞动,老德克叹了口气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朝前方漫无目地的走着……
“罗宾,想那些都是毫无意义的。如果你不服,那现在告诉我,你该恨谁?”
“……不知道。”
“是啊,我也不知道,甚至那位老巴德和小乔尼他们到死也不知道。该恨谁?那个上尉吗?不,做为一位在这样混乱的城市里执法的军官,他已经拿出足够多的仁慈了。该恨那些开枪的士兵吗?不,他们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而已。该恨这个国家?那谁才是这个国家?是大不列颠的那些岛屿?还是岛上的那些人民?是该恨这个国家最高的统治者安妮女王陛下?还是这个国家权柄的实际掌控者——议会里的那些贵族和富人们呢?”
“我承认,我不知道。”
“所以啊罗宾,虽然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特别有正义感的孩子,但好些事儿我们都是无能为力的。我们要做的,只能是保护好自己,在这个肮脏的时代里活下来。所以现在呢,咱们最大的问题就是——饿!呵呵……”
没有食物,没有住处,找不到工作。也没钱搭船离开这该死的金斯敦。小梅子口袋里仅剩的3先令9便士被他用手捂得死死的!这是整个德克帮七人最后的储备。噢对了,还有荣兵贴身放着的那一克朗。
走在汉格尔大街上,七个葫芦娃也渐渐进入因焦虑而绝望的状态了。也许接下去用不了不久,他们也会像这个城市里的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那些人一样,因绝望而愤怒,因愤怒而犯罪。
前面这个叫“德雷舍斯”的酒馆里飘到街上的饭菜香气实在太么缺德了!七个葫芦娃本来走得有气无力的,现在却都低着头加快了脚步,想赶快脱离这片弥漫在街上,此刻钻进鼻腔时犹如酷刑加身般的香气。
刚走过去没多远,忽然从酒馆里冲出一个壮硕的人影!他飞快地越过德克帮数人,哈哈大笑着从后面一把搂住荣兵的脖子,把他弄了一个趔趄。众人愕然抬头……此人三十岁上下,身材又矮又壮,腮帮子上爬满浓密打卷的棕色胡子,身穿一套黄不拉叽挺难看的猎装。原来却是上次一起合伙走私的伙伴。就是那个瓮声瓮气满口脏话的“爱德华英格兰”。
荣兵被他扳过身子,双手搭在肩膀上使劲摇晃着。感觉脑浆子都快被这个壮实的家伙摇成“农夫果园”了。他无力地伸出手去推着,勉强咧嘴笑笑回应着英格兰的热情:“爱德华,看在你们上帝的面上别摇了,头晕……”
英格兰又用力抱了抱他,这才松开了荣兵,向一直朝他微笑的老德克伸出手去握了握:“嗨!老德克,你他妈咋当的船长啊?弟兄们咋一个个都瘦成这德性啦?”
半小时后的德雷舍斯酒馆里。
英格兰瞪大眼睛看着这七位能神奇地把整桌食物顷刻间变没的“魔术师”,赶紧扭头粗声大气地朝柜台那边喊:“老板,再来一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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盆阿基果炖鳕鱼多放辣椒,三十张山羊肉馅饼,两只牙买加焗鸡和两瓶黑朗姆五瓶啤酒……快点快点你这懒鬼!”
胖贝格在桌子下面的粗腿被狠狠踢了好几脚后,他才终于羞涩地放下手里的汤匙,对英格兰的再次询问言不由衷地回了一句:“谢谢,爱德华船长。我……嗯……真的吃饱了。”
大家这才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纷纷点着了烟,慢慢喝着酒水和酢浆草汁,聊聊各自的近况,交换着对眼下时局的看法。
爱德华吧嗒吧嗒地抽着雪茄对老德克摇摇头:“老兄,你们真不该在这种时候来到该死的牙买加。现在不只金斯敦,拉维加那边也他妈乱成一锅粥了。”
老德克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黑朗姆酒,默默地点点头。
爱德华继续愤愤不平地喷着……
“麻痹的战争刚一结束,帝国就迫不急待地把好几万军人和水手都他妈给踢出来啦。这些人现在大都聚集在牙买加这边,街上每天都是哭泣、吵闹、打架、和各种犯罪,汉密尔顿总督据说已经快疯啦!嘎嘎,可他有啥办法?要我看哪,用不了多久,街上这些混帐们有一半都得去当海盗!哼哼!”
老德克点点头:“我看也是。爱德华,你现在跟了詹宁斯?”
“是啊,妈的!走私真没法干了!詹宁斯私下告诉我,为了垄断加勒比海的走私贸易,那个黑格公司都疯了!听说已经偷偷动用了霸卡尼亚海盗,准备劫杀走私商们了!”
老德克沉思着又点了点头:“嗯,或许我也得重新打算一下了。爱德华,你知道霍尼戈的去向吗?”
“知道啊。德克,但我劝你还是别去跟他混了。霍尼戈那老家伙绝对是人间第一大奇葩!别人是打着国家利益的旗号干着海盗的勾当,他可倒好,干着海盗的勾当,心里想的却是国家利益!整天叨咕着‘War never change’…… 嘎嘎嘎!精神病么?”
看来老德克虽说当年因为一些气不忿的事离开了飞帮,但对那位霍尼戈帮主还是相当认同的。听了这话摇摇头:“别这么说,爱德华,本杰明人还是不错的。实不相瞒,我本来再不打算干海盗了,可现在也是逼得没法了。这帮孩子总得吃口饭吧?”
“德克,想干老本行你也别回飞帮。飞帮这几年虽说风头挺牛鼻的,其实没啥前途,真的。你想啊,现在天下大乱,他们还能嘚瑟几天。等帝国缓过劲儿来,像飞帮这些没经过帝国授权的海盗,最后不都得是一具具绞架上的尸体吗?”
老德克不屑地一笑:“哈!大家不都一样吗?就说你们‘总督帮’那位老爱耍心眼儿算计人的詹宁斯帮主吧,他在海上偷偷干的那些事儿,有几件是真拿着汉密尔顿总督官方授权书做的?”
“嘿嘿,海上那点儿破事儿就内样。可人家詹宁斯毕竟手里拿着‘抢劫许可证’,占着他娘的‘国家大义’啊。德克,你在西印度这边混得比我还早呢,你还能不知道吗?要是没了‘国家大义’这条破裤衩子遮丑,那咱们内位伟大的伊丽莎白女王不就是个赤裸裸的女海盗头子吗?嘎嘎嘎!”
这天下午,老德克和英格兰聊了很久,荣兵一直在旁边抽着烟喝着果汁静静地听着。他们这七个人里,老德克和螺丝都做过海盗,但他俩从不讲那段经历。来到加勒比两年多了,荣兵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多关于海盗世界的事儿,觉着还挺新鲜的。
从前荣兵只知道黑胡子几乎就是人类历史上的海盗形像代言人,原来他只是飞帮帮主霍尼戈手下的一个小催巴啊?那霍尼戈得是个啥样的牛掰人物啊?还有那个总督帮的帮主詹宁斯,这名字自己从前都没听过,可他既然是霍尼戈的老对手,那肯定也是个牛掰分子吧?
除了感觉新鲜之外,荣兵还有点隐隐的担心。他现在明白老德克的想法了,这老家伙追着霍尼戈其实不只是为了打听波尼的去向,看来也是想借这个由头重回飞帮做海盗。
做海盗?麻蛋哪!这就是我老荣家小兵未来的生活?
这要放在从前看《加勒比海盗》系列影片的那个年代,荣兵说不定还会有点小兴奋呢!可现在?“加勒比海盗”这个词组能让他想起的,再没有碧海蓝天白帆黑旗海鸟铜炮长剑远航战斗自由荣耀了……
而是蒙特西诺斯老爹被残杀的儿子……
是在地上艰难爬行着的,玛姆大婶家的安东尼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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