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5年2月19号,天气晴好。
在东北信风和北赤道暖流这两条大自然巨臂的奋力推送之下,巴尔克三桅船“水虎鱼”号的风帆已鼓胀到了极致,犹如贴在辽阔的洋面上飞行一般,向西北方的巴哈马群岛破浪狂奔!
船长室里的英格兰十足就像个欠抽的恶霸,正把他那堆肥大的屁股扔进雕花椅子的扶手里,两条短粗的大象腿摞在桃花心木大桌子上,两只棕色大皮靴叠放在一起还很欠揍地摇啊摇的。
整个船舱里有八支雪茄在一呼一吸间明明灭灭。德克帮除了荣兵人手一只。连从不抽烟的老实孩子梅里尔居然也像个小流氓似地,捏着一只粗大的雪茄背靠着舱壁呲牙咧嘴受刑般地喷云吐雾。德克帮这六位再加上英格兰和荡妇爱玛,这八杆烟枪把船长室里整得云雾迷漫冒烟咕咚的。
荣兵皱着眉头用疯狗刀柄“梆梆梆”敲了敲橡木墙板,无奈地开口了:“这可到处都是木头啊爱德华!你就不能在艉舱弄个吸烟室?”
“少废话干你的活儿吧!门后不是有水桶吗?毛都长没齐个小屁孩儿还特么操心起老船长们的事儿了!你说是不德克?”
老德克嘿嘿一笑:“你别问我。反正要不是你非说今天谁不尝尝你这古巴‘大阿瓦奥’就是不给你面子,我是绝不会在这屋抽的。罗宾说得对,你忘了帝国曾经的骄傲,让荷兰人又敬又畏的‘金色魔鬼’是被谁给击沉的了?”
“知道哇,海上主权号不就在查塔姆锚地里停着,被法国人偷袭时给击沉的吗?咋啦?”
“狗屁!那是英格兰帝国不好意思说出真相!真相是被一个缺德厨子用一根忘了熄灭的蜡烛给击沉的!”
“啊?真的假的??得啦得啦就这一次,以后我到后甲板去抽还不行吗?唉……这玩意儿它压根就不是在风里抽的东西,那味道全他妈变了!算了算了,审你的犯人吧法官大人!”
海途漫长无聊,加上荣兵也想从“皮安兹”口中多撬出点傻瓜总督的情况,就把他从关押的舱室提到船长室来受审。
荣兵蹲在被反绑着坐在地板上的皮安兹面前,一边用疯狗刀尖削指甲,一边开始审问了……
“别紧张皮安兹,咱俩今天就是随便聊天。嗯……关于那个讨厌的老神棍,你都了解点儿啥?”
听到前面“讨厌的”这个定语,皮安兹叽里骨碌转个不停的两个眼珠子不易觉察地一亮……
“我太了解啦少侠!很显然,良好的修养使您说不出难听的话,但我对他可绝不会有您这么文雅客气的!那老东西简直就是个臭不要脸的老变态!老蛇精病!他老是笑嘻嘻地带着那种神秘兮兮的表情不怀好意地浑身上下盯着我看!还总会说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废话!没话找话地问一大堆拐弯抹角的问题!说真的,我确信他绝对是个同性恋加变态佬!”
“噢?可他是我二大爷。”
“唔……这……那你们之间这长相差异可太……太令人感动和意外了哈?嗯……是这样的少侠先生,其实呢,如果从另一个角度去审视吧,令安口还算是个不错的人。嗯……我确实可以这么说,真的,一个非常不错的人。您瞧,他总是在我那寂寞的铁窗生涯里和我聊聊人生谈谈理想啥地,还总是嘘寒问暖地经常问这问那……”
“可俺们两家有深仇大恨。”
“太可恶了!他简直太可恶了!竟敢得罪少侠贵府中人?他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吗?!要我看,报应!他那一辈子都直不起来的老破腰,就是上帝在罚他给少侠府上的人永远鞠躬!很明显,这就是他得罪贵府的人所应得的报应!我呸!”
“可我们现在已经和解并重拾亲情了。”
“……”
“咋不说了?”
“不想说了少侠。拿您这把看起来就相当牛鼻的刀子对着我的喉管用力来一下吧!康芒!!”
“哎呀我擦小样儿地!跟我装视死如归是不?”
“不是装,少侠,我承认我非常非常地怕死,但和您聊天的感觉简直生不如死!”
哈哈哈……嘎嘎嘎嘎……嗬嗬……咯咯咯……
一时间,整个船舱里烟雾迷漫鬼火明灭魔影重重、各种男女的怪笑之声刺耳扎心……对皮安兹来说,但丁笔下那个地狱的“候判所”,绝对应该就是同款的吧?
对“水虎鱼号”上的航海人来说,这才是真正的“一帆风顺”。这条巴尔克三桅船以从未低于9节,甚至最高时跑出了接近13节的航速,让荣兵从离开马提尼克岛仅仅19天,就在3月10号的早上透过氤氲的海雾,看到了新普罗维登斯岛那淡蓝色的漫长海岸线。
“水虎鱼”号是英格兰和爱玛这对儿勾搭成奸的狗男女合伙买下的。这是一条破产的荷兰海商挥泪大甩卖的九成新好船。这公母俩买下这船可不是为了跑商,而是要跟着“总督帮”干私掠,翻译过来就是当海盗。
他们这次就是收到“总督帮”当家人“亨利詹宁斯”的传信来拿骚汇合,应该是有大活儿要干。总督帮现在大概是感觉到风声越来越不对,正在把大本营从原来牙买加的金斯敦往拿骚这边挪。不过一山难容二虎,看来,老德克的那位老友霍尼戈和他的“飞帮”要有些麻烦了。
下午四点刚过,德克帮七人就押解着两个“肉票”乘着“水虎鱼”号放下的小艇,从泊在“波特礁”外的锚地划到拿骚港上了岸。老德克婉拒了英格兰一起吃晚餐的提议,他们现在可是有“五千英镑”的要务在身啊!
七人兴高彩烈,脸上都洋溢着憋也憋不住的笑容。眼中冒光走路生风,没多大一会儿就推推搡搡地把两个倒霉的“肉票”押到了总督府。
总督府那间破屋子里,老神棍和皮安兹隔桌对坐,互相凝视默默无语……
良久,老神棍忽然拄着木棍艰难地起身,绕过破橡木桌走到了皮安兹的身后……
“干啥?老变态你想干啥??”皮安兹双手被反绑着,双肩被螺丝和贝格按着,但还是挣扎着想扭头,同时紧张地大声喝问。
老神棍拉开他的衣领,仔细看了看他脖子后面那片红色的胎记,这才松开他的衣领,“笃笃笃笃”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又费力地坐了下来。荣兵发现他的衣袖在微微抖动……
又注视了皮安兹半晌,老神的嘴角又挂出那款很欠揍的微笑终于开口了:“浑孩子,十二年了,你好吗?”
皮安兹这一路上话里话外早听出来了,原来抓他的这帮人既不是哪国法院的人也不是哪个受害者的家人。而是受他从前在威廉斯塔德监狱里的狱友老沃里奥所托,这才玩了命地千里追缉自己。所以他此刻对老神棍那真是恨得钢牙咬碎目眦欲裂啊!可他已经把自己本来就够丰富的想像力都发挥到呲呲冒火星子的地步了,还是猜不透为啥这位自己早都快忘得一干二净的老头这是发的啥疯,居然不惜做出这么大的动作,非要千里迢迢地把他给弄到拿骚来?
不过眼下小命操于人手,皮安兹也不敢表达愤怒,索性低垂着头看都不看老神棍一眼。
“小皮安兹,干嘛这样呢?难道你忘了那时你老是吃不饱,经常偷偷央求我省下点吃的半夜里悄悄塞给你的事儿吗?”
皮安兹瘦削的脸上那对儿大眼珠子马上开始习惯性地叽里骨碌转上了……
“是的!您的小皮安兹永远不会忘记的!我怎么能忘记呢?在那些灰暗的人生岁月里,是谁给了我父亲般的温暖和……”
“打住吧!呵呵,你这个……小——骗——子!”皮安兹煽情煽过头了,老神棍根本不吃这套。
荣兵终于忍不住跨前几步插话:“您也打住吧总督大人!是你先对人家煽情的。你们老友之间可以另找个时间叙旧,现在咱们还是先办正事儿吧,好不?”
“噢?什么正事儿?说来听听?”老神棍在大眼镜片后面又透射出那种气死人不偿命的眼神,仰起脸来反问荣兵,一副我很天真的样纸。
“窝擦!老东西你跟我玩失忆??Money!‘Pound!Five thousand!(钱!英镑!五千!)上款要快还要面带笑容!麻溜儿地!俺们大伙还都饿着呢!”
“噢……这个呀。你这一说,似乎……大概……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儿……”
大伙瞬间就炸了!这可是整个德克帮五个多月的奔波啊!这可是德克帮三年来的梦想啊!这可是德克帮数千里的辗转啊!
“啥意思你?!”
荣兵瞪圆了双眼隔着桌子猛地把头凑了上去,几乎快贴到老神棍那张可恶的老脸上了!
老神棍有点畏缩地往后躲一下,赶快掏出一副贱笑的表情换上:“想起来了我想起来啦!罗宾你这是干啥嘛?德克,你先让小伙子们把皮安兹和那位奇约德先生请到外面去,我有话和你们说……”
老德克用下颌微一示意,三班衙役立刻如狼似虎地把二骗像拎小鸡似地拖出了房间。这五千英镑之火,烧得德克帮每个人都像打了鸡血般力大无穷!
老神棍躲闪着荣兵的视线,扭脸对老德克说:“船长,我之所以花大价钱把皮安兹弄来,是要从他这儿得到一份情报。请帮人帮到底吧。你们也看到了,这小子现在修炼得刀枪不入,要是你们就这么走了,我一个残废老头儿能拿他怎么办?”
“那是你自己的事儿吧?我们该干的活儿都干利索了,结帐!”荣兵不耐烦地打断他。老德克眯着眼睛看着老神棍没出声,也点了点头。
“罗宾,我真不晓得你的热心善良和同情心,这些高贵的品质都跑到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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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好吧好吧,我加五千英镑。”
“一、一共一万???”
老神棍嘴角又换上了欠抽的笑意,盯着荣兵瞬间就涨红了的脸神秘地点了点头。
“你今天没喝酒?”
“滴酒没沾。”
“好,你到底想从这个皮安兹那儿得到啥?”
“一张地图。一张皇家港1692年地震前,查尔斯要塞西边大约四百六十英尺处,已经沉入水下的那条“麦穗街”上所有建筑物和商铺的详图!”
荣兵低下头大脑飞速转动着思考了片刻,抬头看看正盯着他的老德克问:“船长,这事儿你咋看?”
老德克没回答荣兵,直接冲傻瓜总督开口了:“如果是这事儿,恕我直言吧,总督阁下。如果没有我们的帮助,我敢保证,您这位同窗好狱友能给您的最好结局,就是从您这儿弄走五千英镑然后画张假图给您。没错吧罗宾?”说完,他又扭脸问荣兵。
“完全正确,船长。这小子纯粹是见了棺材都不见得落泪的主儿,老……总督一个这样的老人家想对付这么个滚刀肉?完全没戏!”
傻瓜总督看来真不傻,他老奸巨滑地笑笑:“嘿嘿,我看得出来。所以我宁可再出五千英镑,也要你们帮我得到一张详详细细的真图。”
老德克摇了摇头:“不可能吧?二十几年过去了,他才不到三十岁,你怎么确定他能画出当年皇家港地震前的图?而且还是你要求的那种详细到变态的图?我当年可是整天泡在皇家港的,你要让我说说地震前的大致街道和主要建筑那还凑和,要准确说出每间店铺?连我都做不到。”
“他那时六七岁,整天混迹在港口和麦穗街,他那时是个小短腿儿,德克。”
“噢,那就没问题了。总督大人,您可真够幸运的!当年大地震人死了好几千,现在又过去了二十几年,想找到这么个能画出那条街详图的人难如登天!夸张点说,恐怕这世界上也就皮安兹这个当年的小短腿儿有这能耐了。”
“没错德克,这是我现在这悲惨的生命中唯一的和最后的指望了!我当时只差一点儿就要拿到那东西了,可我却忘了时间,偏偏就赶上了那场大地震!但我也是幸运的,就在我已经完全绝望的时候,阴差阳错地就被关进了威廉斯塔德的星形要塞监狱,阴差阳错地就遇到了皮安兹这个麦穗街上当年的小短腿儿,阴差阳错地就听他聊起了当年的经历。我当时激动得差点叫出声来!我感觉,上帝已经厌倦再戏弄我了,他就要把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了……可没想到,这小子趁一次放风的机会居然成功越狱了!于是这一等……就又是十二年哪!”
屋里一阵默然……是啊,人活在这世间,谁都会有自己最想得到的某种东西吧?老神棍此刻这激动亢奋又紧张的样子其实挺可怜的。
老德克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是啊,对德克帮这些人来说,就算是为了让一个残疾老人实现他最大的愿望,这种举手之劳的忙也一定会帮的。更何况,这又是一个五千英镑呢?
一万英镑……一万啊!这么多钱能干啥?反正这帮穷惯了的人现在是肯定想不出来。他们现阶段的想像力比“皇帝天天用金锄头耕地还用丝绸手巾擦汗顿顿吃烙饼还放老多油了”的水平高不哪去。
见老德克首肯了,傻瓜总督一瞬间在脸上现出了难得的真诚的感激之色。但他还是有点忧心忡忡地说:“我还真怕这个打小就满嘴没几句实话的小皮安兹给我画张假图。因为……要是被一张假图坑一次,那也许就永远都没机会了!怎么办呢德克?”
老德克咧嘴一笑:“这个你问罗宾吧,这家伙脑子里的坏点子比满星之夜的星星都多。”
老神棍马上用充满期待的眼神望向荣兵,荣兵学着他那神逼叨叨的范儿微微一笑……
半晌之后,总督居中而坐,拿起桌上的破铜缸子“铛”地往橡木桌上重重一蹾!大喝一声:“升堂!带人犯!”
老神棍偷偷看着桌上的怀表,按照荣兵的嘱咐,足足静默了九十秒之后,才用一种非常低沉和威严的声音,对低头蹲在地当央的皮安兹开口了……
“小皮安兹,此刻我的心很痛苦很挣扎!想知道为什么吗?”
皮安兹抬起头来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就把脸扭向窗户一声不吭。得!刚才的静默威压战术纯属浪费时间,对这种老辣的江湖滚刀肉作用基本为零。
老神棍重重地叹了口气扭脸说:“德克船长,我认输了。您说得对,这种人是不值得信赖更不敢与之合作的。请您把他带走吧,以后千万不要告诉我与他有关的任何消息。您能理解,我和他毕竟同窗五个月,实在不忍心听到他内样的下场……拜托了。”
听到这话,皮安兹那头乱得像刺猬似的棕色头发都立起来了!他转过脸来瞪大眼睛问:“你……还要让他们把我带哪去?”
“德克船长刚才与我有点争议。本来我请他把你找来,是为了得到一笔无主的财产。可按德克先生的说法,你根本就无法胜任这个工作。所以还是按他的意见处理,把你送到多米尼克岛去吧。毕竟人家拉拉尼奥总督也开出了很有诚意的2000埃居要好好款待你们二位。要知道,你们从乌戈威手中拿到的那封写给天主的悔过书,里面可全是总督大人的罪证啊!听说过后总督大人为此都吓尿了。唉……真是可惜了我那个计划了,实在太可惜了!那可足足有五万镑啊!那可是我晚年最大的梦想啊……”
当听到“多米尼克岛”这个词的时候,二骗身体几乎同时一僵!然后就节奏整齐地开始打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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