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围着条很旧的彩绣披肩的印第安女子看了看众人手里和放在地上的东西,又探询地看了看姆妈,老妇人一边撕喉裂肺地咳嗽一边使劲点着头。
女子跑上去扶住姆妈不停地用手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眼泪扑簌簌地顺着脸庞滑落……她哽咽着问:“姆妈,塔瓦说我哥被侯爵家的人抓走了!是真的吗?”
姆妈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说不出话来,流着泪咳嗽着用力点头!
女子恨声喊了起来:“我去找他们!我们是自由民又不是奴隶,凭什么非得听他们的?他们又不是检审庭,凭什么抓人?!”
院子里忽然又跑进两个表情惶急的印第安姑娘,其中一个梳了好多条小细辫子的姑娘看到这么多人,先是一愣,然后就跑过来抓住波西兰妹妹的手焦急地说:“蒂娅,你哥被带到东头渔场去了!侯爵家的阿佩正带人挨家挨户地叫所有采珠人都过去,不知道要对你哥怎样处罚,你快去看看吧!”
蒂娅听了一惊!她呜咽着扔下了一句:“黑枝,帮我照看姆妈!”撒腿往外跑……
老德克马上喊了句:“梅里尔!钱!”说完也转身追了出去。
小梅子急忙从右边衣兜里掏出一把金币放在姆妈的床上,这些是预备好了要送给波西兰的10皮斯托尔,相当于10英镑。他毫不犹豫地又从左兜里掏出一把银币,看也没看就和之前那些钱放在一起,转身朝屋外跑去。
渔场前的空地上站着好多人。蒂娅被几个姑娘拉着,正愤怒而又担忧地朝人丛中望去……被围在中间的就是被反绑了双手低垂着头的波西兰。他身边站着几个家丁狗腿模样的人,其中就有那个跟他吵过架的“苍老尖”。
波西兰对面放了一张靠背椅,椅子上坐着一个戴银色假发套,下巴光溜溜地没一根胡子的男人。这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翘着二郎腿,用一根金属手杖“扑扑扑”地轻敲着长筒皮靴,眼睛死死盯着站在他面前的波西兰!
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死盯着波西兰足足有两三分钟,假发男才终于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各位,今天把大家请来,就是要一起欣赏一下这个人,以及他这种人的结局。我真的很吃惊,世间居然会有这种狼心狗肺之人吗?”
听到这句话,波西兰缓缓抬起了头,表情平静地看着假发男……
“你居然还有脸这样看着我?波西兰费什!我此刻特别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粮食,竟能养活出你这种毫无良心毫无羞耻心毫无感恩之心的人来!?”
波西兰沉默了一下,或许还是不敢得罪假发男吧,他又低下了头,沉声说:“尊敬的特韦兹管家,我并非不想听从侯爵大人的调遣,实在是姆妈病得……”
“闭嘴!你这下贱之人!你这自私自利到只想着自己的人!你这从不知感恩的无耻之徒!”
波西兰的脸瞬间胀得通红,他猛地昂起头!毫无怯色地瞪着假发男用雄浑的嗓音大声质问:“格欧特韦兹先生!我身为自由民,何谈下贱?!我孝养自己生病的母亲,何谈自私?!我靠自己的双手从大海里获取衣食,需要感谁的恩?!”
“给我闭嘴!你们费什家族本就是下贱的奴隶!是这个伟大的帝国仁慈地给了你们自由和归化民的身份。而善良的侯爵大人又慷慨地给了你们这些潜水者衣食,赐予你们这些采珠人在他的领海里采珠的恩典。使你们得以安身立命幸福地生活。可以说,是这个帝国和侯爵大人一直在慈爱地养育着你们!可你又是如何回报这一切的呢?当这个伟大的帝国需要你做一点点事了,当高贵的侯爵大人降尊纡贵亲自命人召唤你时,你都做了些什么?你又说了些什么?!”
“哈!到底是谁在无耻?我们泰诺人是三千年前就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这片海洋里的孩子!是你们欧洲人在三百年前残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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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用穆什克特火枪和加农炮残杀我们的亲人!是你们贪婪地夺占我们的家园土地和海洋!是你们无耻地发明了什么狗屁的米塔制大授地制委托监护制来奴役我们!是你们野蛮地用铁锁和镣铐把我们捆绑为奴!谁?谁仁慈地给了我们自由?我们费什家族的人——生而自由!!”
“你给我闭……”
“仅仅是我们费什一家采到的珍珠,就足以买下整座玛格丽塔岛!可我们却一直在过着怎样艰难的日子?你敢不敢告诉我!这是多么恶毒的慷慨呀!?是谁在痛饮我们的血?又是谁在撕咬我们的肉?你敢不敢告诉我!这是多么残暴的赐予呀!?是谁在做尽了恶毒与残暴之事后,还无耻地声称是他一直在慈爱地养育着我们?你敢不敢告诉我!这又是多么下作的‘高贵’啊?!!”
波西兰这番话在一片死寂的渔场上轰然回荡着……
荣兵的心在怦怦剧跳,血管里热得烫人的血液在汩汩奔流!太阳穴上的两条怒龙犹如受到了这番怒吼的召唤,已在隐隐地起舞……
“格欧特韦兹”管家的脸几乎要贴上了波西兰的脸……他一字一顿地道:“说-得-好-啊!!!”
然后他死死盯着波西兰忽然轻蔑地“嗤”声一笑:“恭喜你啊费什!从你说出刚才这番话开始,你就已经死了!死定了!死透了!可我现在想换个玩法,我不想把你交给检审庭绞死或者交给宗教裁判所烧死。我们和你们下贱之人不同,我们是忠君爱国的高贵者,我的心中永远有天选之王腓力五世和伟大的西班牙帝国。”
波西兰毫无惧色地瞪着他,咬着牙听他从那张邪恶的嘴里道出的恶毒计划……
“我会把你交给那位宝船队的上尉。你休想白死波西兰,你休想!你欠这个帝国和侯爵大人的,你死也要偿还上些许!我会关照迪亚戈上尉,让你永远留在佛罗里达那片海底的。希望那儿离你的海神住的宫殿不会太远。愚昧无知的人们不是都在传说你们费什家族的人是海神后裔吗?哈……好啊!那就去见你的祖宗吧!别忘了代我向波塞冬先生致意哟。啊哈哈哈!”
“去-你-妈-的!狗腿子!!”
波西兰眼中的怒火如果是有形有质的,那现在格欧特韦兹管家肯定秒变一只臭气四溢的烤焦的白皮猪!
假发男歪了歪头冲“苍老尖”阿佩示意:“押到上尉船上去,告诉上尉,此人极度危险!要用大镣锁在铁管上。”
接着他又扬起脸对四下的人高声宣布:“下面,所有被我点到名字的人,明天早上六点前必须到达潘帕塔尔港码头的‘鱼鹰’号上船!如果你们不想成为下一个波西兰,就给我打消所有愚蠢自私的念头服从帝国伟大的召唤!好了,现在我开始点名……”
“哥!!”
失控的蒂娅终于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但几个女人死死地抱住了她!
波西兰拼命扭回头,冲正在人群中挣扎着的妹妹吼道:“蒂娅!照顾好姆妈!别信狗腿子的话!我绝不会死在佛罗里达的!绝不会!永远别忘了,我们是海神后裔!我们是海洋的孩子……”
“……?”
看着几个狗腿子推搡着押送波西兰走远,荣兵全身都在轻颤,瞪起眼睛无声地询问着老德克。
老德克腮边的咬肌在鼓胀蠕动……片刻,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回旅馆!开会!”
晚七点四十分,安东尼奥旅馆二楼的一个房间里。
老德克压低着苍哑的嗓子道:“我都说完了,现在我最后问一遍!谁不想干?马上退出!”
说完,他凶悍的目光开始在六个孩子脸上一一扫过……到小托尼时,驻留了片刻。
小托尼的脸立刻受辱般胀得通红!他小眼睛睁得鼓溜溜地瞪着老德克嚷道:“瞅我干啥?你瞅我干啥!?我他妈绝对要第一个冲上船去!”
老德克脸上露出些许歉然的表情点点头又摇摇头:“你不行,我第一个上船!”
老德克的目光又停在贝格脸上,贝格没敢像小托尼一样回瞪,他只是低下头讷讷地道:“反正……反正咱们七个是一起的……活着是,死也是……”
“都没异议?那就干了!!”
接着就是按计划行事,在旅馆结了帐,各人执行自己的任务分头去采购、打探、监视,全都紧张地忙碌了起来……
深夜,潘帕塔尔港码头上,一艘90吨的卡拉维尔武装帆船正静静停泊在深水码头的栈桥边。
凌晨两点二十分,七个黑影猫着腰从东边大概一英里远的另一条轻舟上悄悄下来,在海滩上小心翼翼地躲闪着慢慢向那艘卡拉维尔靠近……在距离卡拉维尔大概七八十米的地方,七个人动作极轻地下了水,从两条栈桥的木架子下面无声地缓缓游过。
迪亚戈上尉当然没在鱼鹰号上。他此时正在玛格丽塔岛上最大的领主“泰斯温拉巴”侯爵府的小楼里拥被高卧。他这次公干带出的二十二个人中,现在有八名水手留在船上,另外留下两个士兵,他们负责看管一个被称为“海神后裔”的加勒比采珠人。其他士兵都住在码头旁边的旅馆里。
凌晨三点一刻,正是人睡意最浓的时候,西班牙海军士官胡里奥忽然从吊床上醒来了!
但他似乎还是醒得稍稍晚了点,因为此刻他的脖子已经被狠狠地勒着一条细麻绳,至少有两把刀分别顶在他的额头和咽喉上。一只猛推到他脸上的马灯照得他侧过脸去躲闪着不敢睁开眼睛……
“钥匙!”低沉沙哑的命令简捷明了又不容置疑。
胡里奥当然不会天真地问:那么先生您是想要自行车钥匙摩托车钥匙还是汽车钥匙呢?
事实上,整个过程中胡里奥连一声也没吭。他惊恐地用手指了指旁边柜子最上一格抽屉,之后的不到两分钟内他就被反绑起来,嘴里被自己的袜子联合一条破麻布塞得像只贪吃的猴子。让他感觉心里稍稍平衡的是,睡在他旁边吊床上的伙伴迭戈也是这个待遇。
早上五点,已经驶出潘帕塔尔港湾,正在向怒涛翻涌的大洋中狂冲的“嫩苞米”号后甲板上。
对着南方渐渐远去的玛格丽塔岛海岸线,对着自己家的方向,波西兰费什庄重地双膝跪下,双手交叉按住自己的双肩,上身低低地伏下去,额头抵在甲板上久久不动……
1715年9月21号早上六点……那轮红日终于怒气勃发地推开了乌云的纠缠,从海平面上奋然跃出!瞬间就驱走了所有的黑暗和阴冷,用它亘古不变的光明和温暖,抚慰着刚刚经历了暗夜的众生。
荣兵悄悄来到仍然长跪在甲板上,痴痴地朝自己家的方向凝望的波西兰身后,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看,太阳出来了。波西兰,姆妈的病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相信我,咱们一定会再回来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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