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天地之间连成一色。
一个纤细的身影坐在简陋的凉棚下,刺骨的寒风带着飞雪,时不时纷沓涌入。
云青萱皱了皱眉,一只手托着侧脸,目光遥望埋葬刘陌然的方向,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两个人同时喜欢你?有什么了不起……”
“说什么呢?”
俞长风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云青萱一回头,犹豫片刻道:“没有……你这么快就下来了?”
“是啊!山上就剩下徐阳,其他人都走了。”
俞长风在她身边坐下,满面愁苦,“真的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个结局,我和徐阳打算重震师门,也不知道是否能够做到。”
“接下来去哪里?”云青萱望着棚外飞扬的大雪,不想再谈关于青山的事情。
俞长风低头道:“去少林寺把灵儿接回来。”
“接回来……你把他送到哪里去?”
这个问题让俞长风愣住,抬头看着云青萱满脸的期待,不知道如何回答。其实刚才在山上,徐阳同样问过这句话,当时他心不在焉的含糊过去,眼下可又怎么办?
青山目前百废待兴,而且受到江湖中人的敌视,让灵儿住在这里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若说把他送到巫仙教自然最好,那里既安全又有人悉心照顾,但不知怎的,俞长风竟然张不开口,犹豫半天也没有提出这个请求来,目光讪讪不敢跟她对视。
云青萱扁扁嘴,很得意的笑了,“没地方去了吧?是不是更烦?”
“是。”俞长风无奈的点点头,终于开口乞求道:“你……你还是帮帮我吧!”
若在以往,云青萱可不会轻易的应下来,就冲他之前对自己的态度,怎么也要为难一番。但数日之内这人多遭大变,沉重的打击一个接着一个,很难不让旁人起了恻隐之心,云青萱即便心中有气,但此时也不忍再奚落于他,微一沉吟便已点头,“行,这件事包我身上,你自管处理宗门事务好了,灵儿会有人照顾。”
沉默片刻,俞长风感激说道:“谢谢你!”
云青萱嗤的一笑,“想当初你在少林寺大闹一场,不惜违抗师命也要救我出来,这份恩德,小女子怎敢忘记?现如今俞公子一点小小的请求,我哪会不答应?”
俞长风脸上微热,听出她的话里略带讥讽,自己也不好去接,不过听她提起师父来,心中顿时想起一事,皱眉说道:“有件事一直困扰在我心头,并且迟迟想不通原因,你帮我分析一下怎么样?”
“什么事?”
云青萱双手托腮,淡淡一问。
俞长风挠了挠头,不解说道:“我和师父明里暗里交过好几次手,其实我们俩学的乃是同一套剑法,师父又比我内功深厚,江湖阅历也在我之上,按理说他的武功应该高于我才是。但不知为何,那套剑法在他手中,却是越练越弱,而我则是越来越强,所以那天才能击败了他,但是这中间到底有什么原因?我实在是想不出来!”
云青萱听完沉默良久,忽然斥道:“我又不是神仙,这种复杂的事情哪能一下子猜透?俞长风你故意难为我?”
俞长风摇了摇头,正色说道:“我哪有此意?只因你向来就聪明的很,在我认识的人当中没谁比得过,所以才让你帮我想想原因。”
云青萱受他称赞,心里多少有些满意,语气也变的轻快,“我忘啦!你的剑法是谁教的?”
俞长风心中一沉,神色便既黯淡,“是陌然的父亲,我称他老人家为师伯。”
“噢……”
云青萱夸张的上下点头,笑嘻嘻道:“刘陌然已经不在了,看来那位老人家并不能算你的岳父,对不对?”
俞长风叹道:“你又来了,再这样我真的生气了!”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云青萱摆了摆手,收起笑容道:“那你把全部的过程给我讲一遍,一个细节都不要漏过。”
“行。”
俞长风脑子里回忆了一下,从头到尾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
整个过程颇为漫长,不知觉间,两个人已经在凉棚下坐了一个多时辰,外面依然大雪纷飞,天色还自尚早。
云青萱听他洋洋洒洒的说完,两条细眉微微蹙起,迟疑说道:“这里面一定有其他的原因,或许并不复杂。但外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想靠猜测去得知真相谈何容易?此事先放在一边,容我有时间慢慢去想,也许哪天突然就明白了。”
“好吧!”俞长风应道:“即便弄不清真相也不要紧,反正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也没那么重要。”
云青萱嗯的一声,问道:“那现在去哪里?”
“少林寺。”
一言落下,俞长风站了起来,迈步出棚。
“喂……”
云青萱在身后叫道:“外面下着雪呢!”
俞长风在棚外站定,回过头来,顷刻间数十片雪花落在身上,不解说道:“你可以坐在车里啊?有什么可怕的?”
“那你呢?”
“我不冷。”
俞长风转过身来,咯吱吱踩着厚厚的积雪,一步一步向马车走去。
“有毛病……”
云青萱嘟着嘴,很不情愿的跟上去。
片刻间马车动了起来,车轴在雪地里留下两道深深的痕迹,还有无数的马蹄印。
刚刚走出几步,云青萱在车内拉开侧窗,再次望向埋葬着那三个女人的地方,轻轻嘟囔道:“两个人喜欢你?哼……”
俞长风刚要挥鞭,忽然停下来,向后问道:“你在说什么?”
“没有!”
“什么叫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你哪来这许多废话?”
……
……
徐阳关上房门,走向室内的角落里。
那里有一只大箱子,不知道装的什么。
他取出钥匙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
箱子里全是徐阳的旧衣服,并没有什么紧要的物事。
在翻到最底处时,徐阳突然小心翼翼,双手轻轻颤抖着,从下面捧起一块手帕。
他翻过来一看,手帕左下角绣着几个红色的小字。
刘陌然。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安静多时,一滴泪水落在手帕上,迅速被吸了去。
紧接着又有无数滴泪水落下,一方手帕很快湿透。
……
……
少林寺门前,停着一辆马车。
俞长风站在车后,伸手掀开帷布,向里面说道:“你去把他带出来,可以吗?”
“你怎么不去?这点小事还要麻烦我?”
云青萱半躺半卧倚在被子上,说完这句话忽然后悔,因为她很快明白,这人不肯前去的原因。
不等俞长风答话,云青萱挺身坐正,抢先说道:“没问题,我替你去叫他。”
“谢谢!”
俞长风看了一眼寺门,回头道:“之前发生的一切,少林寺的人有没有告诉灵儿?”
云青萱白了他一眼,责怪道:“俞长风你太过分了!这种事我能算的出来?”
俞长风自知失言,歉意的点点头,“不好意思,是我想的简单了。如果灵儿并不知情,等你告诉他真相,他必然一下子承受不了,那时候还要麻烦你哄哄他,就算在寺里待上两天也没关系,我饿不死的。”
话已经说完,俞长风转身回到车前。
云青萱幽幽一叹,无可奈何的下了车,前去拍门。
俞长风将马车赶到远处,坐在前面发愣。
耳听得寺门打开声响,他也没有扭头去看,很快又是轰隆一声,想必是寺门重新关上。
天色黑沉,愈发寒冷。
俞长风睁着眼睛,抱着双手倚在车前,脑子里想起这些日子发生的所有事情,恍如梦境一般,让人不敢相信。
但事实就是如此,身体上感觉到的冷意告诉他,这并不是在做梦。
沉静中时间很快流逝,天已经亮了。
大雪早已止住,地面上堆了厚厚一层。
俞长风慢慢睁开眼睛,眼神中血丝遍布,显是一宿未睡。
没等缓过神,便听到远处吱呀一声响动。
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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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身上筋疲力尽,费劲的扭头望过去。
只见云青萱从寺内走出来,怀里的灵儿似乎还没醒。
到了面前,俞长风伸手把灵儿接过来,一看他两眼红肿,好像临睡之前大哭了一场,不禁叹道:“和尚们还是对他隐瞒了真相?”
“是的。”
云青萱也被灵儿哭的情绪低落,轻声说道:“昨天我一告诉他,这孩子就跟疯了一样,任谁也按不住,一直哭到睡着才算停下来。也难怪,毕竟这么大的一件事,想让一个孩子去接受肯定不易。”
俞长风刚要说话,忽然感觉怀中动了一下,低头一看,灵儿睁开通红的眼睛,正瞧着自己。
“灵……灵儿醒了……”
俞长风霎时间脸色苍白,面对一个孩子,竟然莫名的恐慌不已。
仅过片刻,灵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长风大哥……我要姐姐,我要师婶……你去给我找她们好不好?我要姐姐……”顷刻间泪流满面,哭的撕心裂肺。
俞长风心中酸楚不尽,泪滴啪嗒一下落在衣衫上。
……
……
三人乘坐马车自少林寺起行,二十多日之后,终于抵达巫仙教圣山。
一路上,云青萱完全没有拿灵儿当做仇人的弟弟来看待,衣食照料极为周全,另外不忘安抚他的情绪,时不时逗上一下,最后几天,灵儿竟然偶尔露出了一点笑容。
俞长风对她更是感激,但从来没有当面谢过,两个人患难与共相处多年,谢谢两个字,反而会显得生分。
数月以后,初春终于来临。
圣山上人多,每天都很热闹,杂七杂八什么事都有,几个月过去,俞长风见灵儿逐渐的好转,这才放心,决定回青山一趟。
山脚下一片葱葱绿绿,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
云青萱将包袱递给他,安慰道:“你放心吧!灵儿在这里不会有事的,更不可能受到委屈,我用人格向你保证!”
俞长风轻轻一笑,“我哪有不放心?你的安慰也是多余。”
“是吗?”
云青萱顿时不悦,讥讽道:“那你摆着一张臭脸干嘛?我哪里对不起你?至于天天给我脸色看?”
俞长风把包袱放在马背上,回过身来站在她面前,忽然伸手将她搂在怀里。
云青萱侧着脸贴在他胸前,并没有用力挣扎,淡淡问道:“做什么?”
“不做什么。”
“不做什么抱我干嘛?”
“只是突然想抱,还有,这些日子为了灵儿,给你添了很多麻烦,甚是过意不去。”
云青萱冷笑道:“所以呢?这是对我的赏赐?俞长风你可真不要脸!”
“我一向不要脸,你才知道?”
“赶紧滚吧!少在这里惹我心烦!”
……
……
“怎么样?”
“现在没人愿意来青山,因为去年那件事,我们在江湖上名声太差了,师父他……”
“别说了!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
“是,大师哥。”
“这也急不来,你首先要做的,就是学会青菱剑法,才有底气去面对一切。”
“我明白。”
徐阳微微点头,无奈道:“可是听说大师哥你学的时候,都用了很久的时间,我的资质比你差的远,不知道何时才能学会。”
俞长风站起来走到门前,望着干净的院落,郑重说道:“学不会也要学,除非是万不得已,否则我真的不想再理江湖上的事情。”
徐阳应了一下,问道:“对了大师哥,灵儿现在怎么样?”
“还行吧!”
俞长风闻言,深深的一声叹息,“刚开始他哭的很厉害,好在有云青萱照顾,山上的人冲着那姑娘的面子,都对灵儿很不错,就这样过了几个月才算好转。”
“冲云姑娘的面子?”
徐阳微微一笑,摆手道:“不不不,要我看是冲你的面子。”
俞长风笑了一下,并不答话。
……
……
记忆尘封在脑海里,有的清晰深刻,有的黯淡浅薄,但总归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彻底消散。
这是上天赋予的一种能力,是为了让人不被痛苦久久折磨。
俞长风和灵儿,两人用了三年的时间做到这一点。
于是,他们不再像当初那样难过,并且尝试着,将目光投向新的生活。
三年里,俞长风在巫仙教和青山之间往返十几次,将那条道路走的滚瓜烂熟,闭着眼睛都能寻到,直到把所有的事情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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