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棵绵苍浪剥去了柔软的外壳,露出内里刀锋一般的尖刺。
银翘肿着一双眼,愤恨的火焰将恐惧的幼苗死死压住,原本清澈的眸子中尽是血丝斑驳。
两相比较之下,银翘倒更似刚从炼狱中爬上来的夜叉。她拖着膝盖爬到床边,扒着浅蝣的锦被,一字一顿地质问道:“你不是殿下,你,是谁?”
啧,聪明的丫头,不过可惜了。
“放肆!怎么?加害主子不成,还想再加一条诬陷的大罪?”
浅蝣的身体虽虚空得厉害,可那双威势尽显的凌厉双眸却将银翘瞪的一个哆嗦。
她在赌,这个侍婢,不但聪明,还惜命。
“殿、殿下,奴婢错了,奴婢只是护主心切,还请殿下明察,奴婢并没有背叛昭凤府啊。殿下是知晓的,被逐出府,奴婢唯有死路一条,望殿下看在往日里奴婢尽心侍候的份上,饶奴婢一命吧。”
银翘又将那浓重的油彩重新勾勒上脸颊,甩着衣袖誓要再唱上一出“野花哭坟”的剧目。
一棵已是剖了外衣的绵苍浪,归根到底,终是做不回绵软可欺的车轴草了。
银翘所述,骤听之下毫无破绽。她确实没有行背叛昭凤府之事,可偏偏,她独背叛了原身一人,下毒害她。
梦境中鹿清欢的脸再次出现在浅蝣的脑海中,让她耿耿于怀的是临清醒前,鹿清欢说的到底是什么?
他是否在以另一种方式告诉自己凶手的讯息?
浅蝣实在对唇语没有研究,思来想去,那口型似乎不像是念的银翘的名字,遂只得作罢。
将目光重新拉回哭哭啼啼的银翘身上,她对这等戏码已是看的有些疲累。
捏揉了一番眉心,她半阖着双眼,气息不稳的声音似有若无地飘出来,音量不大,可蹿进银翘的耳朵里,却如五雷轰顶、晴天霹雳。
她说:“哭了这般久,你的脸可还好?”
只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银翘的哭声瞬时只剩下了一抽一抽的哽咽。
这棵方才还在勉强抵抗的绵苍浪,此时好像被风霜裹上了一层冰花,除了蜷缩起身子,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那脸上竟伴着两分真情实感的仓皇失措。
银翘捧着自己肿胀的脸颊,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在浅蝣面前,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罢了。她有些想不通,那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为何今日这个病秧子却突然向她发难。
这人当真,是以往那个暴虐无度、孤僻自怜的病秧子吗?
“奴婢自知罪孽深重,不求殿下饶恕,只望殿下赐奴婢一个体面,莫要让奴婢的丑陋污了殿下的眼。”
面前所跪之人敛了那套哭闹的把戏,脸上的难堪被利落地擦净,整个人逐渐沉静下来。
而今看来,倒是让浅蝣觉得这丫头顺眼了许多。
这透着几分骨气的模样,倒与那顽固不化的鹿清欢有些相似。
鬼使神差的,浅蝣改变了主意。
“要孤饶你,倒也不难,只要你说出幕后主使,还有你对孤做过的好事,待孤查证无误后,自会护你周全,如何?”
银翘惊诧地抬起头,看着此刻全凭床榻支撑的浅蝣,不由得发现,这会子的殿下是前所未有的可怕。
即便这人久病缠身,可今日的发难,着实像个深谋远虑、运筹帷幄的谋士,心思缜密的深不可测,好像只待他日风云际会,便可百战不殆。
往日里的跋扈和暴戾,在今日被通通掩埋起来,呈现在她面前的才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尊贵之人。
银翘轻抚脸颊,两种不同的思虑在她的脑海中正进行天人交战。
浅蝣看着银翘紧蹙眉头,内心十分挣扎,便知晓背后那人,定然地位卓绝或者权势滔天,否则,有什么比说出来就能活命更容易的呢?
房间中琉璃灯罩里的烛火燃得噼啪作响,不甚明亮的光影笼罩在浅蝣更显疲倦的面容上,她寻思着,今日她怕已是用尽了气力,不消盏茶的功夫便会重新昏睡过去,还需尽快挖出这丫头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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