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年了,各种小商小贩都出来摆摊。想在年集上占有一席之地不仅需要提前占好位置,还需要早早出门。腊月二十六的早上,凌晨三点,我还睡眼惺忪,外面还黑的很,也没有星星和月亮,只有风声呼呼啸啸。
前一天下午,我们姊妹几个把常常是三头或者四头,用棍子赶到屠宰场。就算是到了屠宰场,猪也不老实,满世界乱窜。几个大人常常需要先逮了猪,用绳子把猪的腿绑起来,放到一个黑色的二尺高的大案板上,有时候还可以看见猪的眼角留着泪,十分哀怨。
屠夫和几个人在盆里放了盐,将猪血放在盆子里。待猪血放净,几个人再把猪抬进烧着开水的大锅褪毛。死猪不怕开水烫,原来是来源于这里。
这时候,我常常扮演的是添柴烧火的角色。
屠宰完成,我和爸爸再把猪拉出回来。爸爸在客厅里放了一个架子,架子上放着新宰的猪,以防冻伤。
一直到早上装车的时候,猪肉还冒着热气。我跟爸爸一起把半片半片的猪搬上了车,颜色正是最好的时候。因为卖肉,我对猪肉十分了解,哪里是前臀,哪里是后臀,哪里是脖头子和下踹子,哪个是前蹄还是后蹄。
猪肉的颜色更是能分辨猪肉的质量。颜色太红的,是先死后杀的;颜色偏浅的,是病了的;颜色氤氲不很强烈的红是注了水的,有时候仔细看,是能看出水的,用卫生纸轻轻一擦更是明显;只有颜色深红,红得发亮,肌肉直接的隔膜又白又青,看着有点风干的感觉,肉膘特别白,才是好猪肉。
是不是感觉自己该死的知识又增加了一些?
我穿好棉袄,穿上羽绒服,再穿上军大衣,系上围脖,才算是准备好了。
穿这么多,还是冷。我家的三马车并没有车棚,呼呼的风吹着人的脸生疼。我把头向下低了低,向下缩进脖子里。三轮车伴着柴油机哒哒哒哒地,我也跟着颠颠簸簸地进了葛头村。
集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了。到了提前占好的位置,刚好剩下一辆三轮车的宽度,周围的人帮忙左右指挥着半天才算是把车停了下来。
这里是一户人家的房后,呼啸的北风被挡去了不少。但也算不得什么好位置,因为离卖肉的区域很远。
我的脚早就冻麻了,下了车,跺跺脚,整整衣服,往里缩一缩还是很冷。
小贩们经常在大集上碰到,又都是三里五乡的,早就熟识了。人们聚在一起,把占地方用的柴火收集起来,点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火堆。火光照得人影绰绰,人们围在火堆旁,尽情地聊着天,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年集就是年集,即使位置不好,也不会影响销售。还没到11点,整整三头猪就卖的差不多了。我穿着军大衣坐在三马车的车斗里,一点都不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反而像一个十分专业的屠夫。时不时地我还和旁边卖肉的打趣玩笑。想想我的形象就觉得我的一世英名在那时候就已经毁灭殆尽。
我窝在军大衣的黑色大毛领里,抄着手,看着过往的赶集人。刺眼的阳光照着我,暖暖的。困意开始袭上来,我向后靠在车的挡板上,仰着头不知何时睡着了。突然头碰在三轮车的挡板上,“好疼”。我揉着头,一睁眼,眼前早已站着一人。
他正站在我面前,上衣穿了米白色的外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脸上满是笑容,想憋又憋不住的笑容。很明显他是被眼前的情景逗乐了。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孙英。我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懊悔我非得穿着军大衣干嘛,非得打盹干嘛,打盹就打盹吧,还非得磕一下……眼下所有的窘迫都聚集在一起,尴尬极了。
这是自赵东雷事件以后的第一次见面。我没想过,我还会再遇见他,也没想过会怎样面对他。此时内心正翻江倒海,是平静也是激动,是激动又不得不平静。
他礼貌地冲我爸爸说,“叔叔好”,然后对我说:“你们来赶集吗?”他好像并没有注意到,我此刻正这副打扮在卖肉。
我深吸一口气,“额,你要不要来一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我开玩笑故作轻松地问他。
他笑着摆了摆手,眼睛因为近视并没有睁开多少,说,“不用了。吃糖葫芦不?”
吃糖葫芦不?这句话我倒是没有想到。他此刻停留在这里就是为了问我吃糖葫芦不?我心里纳闷儿极了。我倒宁愿他现在是躲着我远远走开,这样我还会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可是他就是他,他办的每一件事都出乎我的意料。
他爸爸是我们学校的老师,看起来脾气最是和顺不过。可即便如此,我看见他也是十分的紧张,每次看见他也是结结巴巴地说一声:“老师好。”仿佛做了极亏心的事。即便是十几年后,我工作了,跟他爸爸工作偶有交集,我还是紧张地不行,感觉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十分地心虚。
此刻,我爸爸就坐在我的旁边。他脾气那么暴躁,我都不敢大声说什么,坐在他旁边我都觉得紧张。一个十几岁的小屁孩,当着我爸爸的面,居然问他的女儿要不要吃糖葫芦,做出这么暧昧的行为,真是太有勇气了!可就算是他敢问,我哪里敢说吃。我生怕我爸爸说什么,感觉到什么或者做什么。赶紧说:“不吃,不吃,谢谢。”
他说:“行,那你们忙着,我先走了。”说完,还看了我爸爸一眼,转身才走了。
我看着他走远的背影,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还是佩服地不行不行的——礼貌,得体,勇敢,大气!我暗暗地觉得,自己的眼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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