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厨娘喜盈盈地向她道喜,说刚才老太太与老爷商量好了,四少爷一时也回不来,家里用不了这么多仆人,闲下来也是无事生非,耽误青春,想到她无父无母,无兄无妹,他们二老替她做了个主,有意将素素许给守祠堂的本家陈通。
那陈通是个老实本份的人,一辈子老老实实地守着祖宗的牌位,从没有让陈氏祠堂的各项活动乱过方寸,看似他不存在,但少了他,整个家族的祭奠活动就转不起来。
她的脸一定变得如雪花一般的素白。
她想起了往年的下雪天。
那是她最快活的日子,她会带着家人们将屋里屋外的雪打扫干净,将扫下的雪推到大门口,堆成一堆一堆的雪人,再用龙眼核给它们装上眼睛,用胡萝卜给它们装上鼻子,逗引得小男孩子们会提早偷来家里过年放的鞭炮,当成它们的嘴给插上,点上火,一个个地放掉,就这样一直要乐到雪人化了。
所以,下雪时瑞雪堂的大门口,总是响着热热闹闹的鞭炮声,管家要赶走小男孩们,老太太总是说:
“有点声响就不清静了,瑞雪堂不就是图个有瑞雪兆丰年的热闹劲吗?”
她还喜欢将脸贴在窗上数着雪花。有一次,四少爷问:
“素素为什么老是要数雪花片呢?”
“雪花是水的仙身,你看,它要一片一片地落下来了,那么老大不情愿的样子,贴着点什么就赶快化掉,因为它再也不愿意回到天上了。”
“天上的神仙日子不好吗?”四少爷想听她的见解。
“天上没有人间烟火,没有鞭炮,没有过年的气氛,没有压岁钱,多寂寞。”
她最喜欢花窗上的一排宝蓝色新式海派玻璃,那是老爷派人带回来的,成为这一带古宅子里,最先装上现代玻璃的宅院,屋里头再升上炭火,一点也不阴冷了。
“这洋人的东西,只有玻璃最实用。”老太太每每念叨起来,总夸着它结实耐用还透光,比竹纸强多了,因为装了玻璃,纤纤也少了每年新年要糊窗户的繁杂工作。
素素和老太太一样,坚信天上是有神灵的,而雪花,就是神灵的化身。
现在,她无心再数雪花。
她借口快要到腊月二十八了,想回家看看家里的其它亲属后再听从主人的决定。
老太太让她多拿些食桃。她又斗胆要了一双四少爷穿旧的袜子,一个人出村了。
村头那十二座牌坊威严地注视着这个惊慌失措的小女子,走走停停,徘徊在牌坊下。
她明白,如果自己再不走人,留下来的只有死路一条,陈家是族里的大户人家,这群牌坊中,有两座是皇上恩荣给瑞雪堂的:
一位是做过皇上老师的中堂,另一位是陈家的节妇。
她摸着自己渐渐隆起的肚子,坚硬如蚌,保护着四少爷留下的惟一的血脉,如果不走,族中的家法会踏灭这个小生灵的萌芽,而另一个男人又怎会宽容这个私生子呢?
去哪里?女人望着的白雪漫漫的山道,心中茫然。
只要有路,就有法子逃走。
苦难如同蚌中植入的沙,磨砺着她,她的青春过早地凋谢了,她的肉体一次次为生存而出卖,灵魂却从未泯灭过。
苦难之沙被泪水磨出一颗坚硬而晶莹的珍珠,那是她的女儿纤纤。
十年后,她领着女儿回到了桃源,投奔了陈家,老太太格外施恩,允许她在金岭下与杂姓人家共同居住,另外还派出工匠给娘俩盖了栖身的屋子,施了两分地,让她们栖身下来。
老太太一切安排妥当了,带着无奈,她拉着女人的手,恳求她要千万守住这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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