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清朝顺治年间,在hen省西南部江东村有个张老相公。他一生钻研学问,为的是充实头脑。每天练习功夫,为的是身体强健。他只娶了一个妻子,说的是真情只能给一人。为人真诚坦率,不嫌贫爱富,也不趋炎附势,广交天下朋友。
由于夫人身子天生不足,行动如弱柳扶风,年近三十才诞下一千金,叫张令仪。这个名字出自《诗经·小雅》:岂弟君子,莫不令仪。意为和乐宽厚的君子,处处表现好仪容。
人如其名。仪儿长得和她娘亲一般越看越美:黛眉樱唇,鼻子高挺,一双眼睛含笑非笑,摄人魂魄。
张相公对仪儿的疼爱是无以复加的,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张相公对此是不屑的。他花重金给仪儿请了好几个老师,不光教弹琴、下棋、画画、读四书、作诗词,还教骑射和拳脚功夫。仪儿也聪颖过人,学一样精一样,加上心地善良,举止不凡,又文武双全,真是人见人爱啊!就是她那双没裹的大脚板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偶尔女扮男装一下,也能掩人耳目,让人不辨真假。
转眼小女就到了二八十六该出阁的日子了,媒人的鞋都要踏破张相公家的门槛了,可张相公还是舍不得把女儿放出去。又耽搁了快两年,张相公终于挑了一个为人忠诚、门户还算干净的亲家,议定今年年底完婚。
眼看婚期在即,张相公跑前跑后为爱女准备嫁妆。听说苏州刺绣为一绝,就想下江南去置办一些回来给小女做新衣,添床上用品。当时又正值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季节,张相公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带上她们母女俩同游江南,顺便买回嫁妆。想想也是,这可是爱女出嫁前的最后一次全家出行游乐啊!
一路走走停停,游山玩水,在端午前夕终于到了江苏省镇江西北的金山。因为要换车为舟,又由于一路颠簸,旅途劳累,夫人有些吃不消,身子不舒服,张相公便安排母女二人在船上稍事休息,自己带两三个仆人先渡江南去赴一个诗友之约。
张老相公在家时就听闻江中有鼋怪,闻到肉香血腥味便会从江底跃出,撞毁舟船,吞噬行人,为害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临划船出行时,放心不下,又不忍告诉她们鼋怪吃人的真相,怕她们在船上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但还是一再嘱咐母女俩在船上不要烘烤鱼肉。爱妻便笑他婆婆妈妈,说你快去吧,我身子不舒服,只想吃点清淡的,哪里会烤鱼肉来吃?你也知道,我们仪儿也不是好吃肉的,你就尽管放心去吧。
那张老相公去见了诗友,免不了和诗友对酒当歌,吟诗作对,谈古论今,酣畅淋漓。两人夜半还没尽兴,就同睡一榻,直聊到东方泛白,才朦胧入睡。
不一会儿,张老相公便看到家仆在船上剐鱼鳞,要炖鱼汤给夫人小姐喝呢。张老相公在心里叫苦不迭,正要叫出大事不妙,只见一波巨浪掀来,妻女的乘船便卷入这股巨浪中,妻女的裙裾在水中一闪便没了。
张老相公急得就往江里扑,却被跟随的仆从死死抱住,他只觉得喉间一阵堵,身子往后一倒,仰面往下坠,如坠深渊,不知坠往何处,没有尽头的样子……
张老相公又悲又急,双手向上抓个不停,就有一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他眼一睁,诗友正关切地注视着自己,枕边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额头上还有汗水往下流,眼角边泪水也在往鬓角边淌。
原来这是一个梦啊!幸亏这只是一个梦。张老相公不好意思地笑了,一边擦汗水和泪水,一边把梦说了一遍。
张老相公一边复述,一边又不安起来,任凭诗友挽留,仍是归心似箭,草草吃了早饭,便催促随从上路。
一路上,张老相公都在往妻女这边翘望,为了船能行得快点,他也坐到船夫对面,帮忙划起浆来。
到了金山,哪还有妻女踪影?留下伺候妻女的仆人不见一个,租坐的那艘船也没有一块碎片。向附近渔夫打听,就说昨天傍晚,这儿一艘船上的人正在给鱼破肚去肠,引得鼋怪兴风作浪,一个浪头就把船卷入江底,别说船上的人了,就连船都了无踪迹了,那船上的人想必早成了鼋怪的腹中之物了。
正在这时,就有人大叫船家,说昨天被卷的那艘船在下游滩头上搁浅了,船只剩了大半个身子,没有修复价值了。一边哀叹那船上的船夫,年纪轻轻,抛下妻儿,可真惨啊!
张老相公一听,这不是和自己的梦一模一样吗?他一边抹泪,一边要船家往下游划去,确定一下那船是不是夫人们落脚的那条船。
张老相公怀着一丝幻想,希望那船不是夫人和小女坐的那艘船,一路上颤颤巍巍,嘴唇哆嗦,泪水纵横,等近前一看,可不就是妻女乘坐的那艘船吗?再近前,就看到小女的披风缠在船板上。
张老相公“咚”一下扑在批风上,拍打着船骸帮子,摇着头,哭得透不过气来,那惨状引得路人无不纷纷落泪,扼腕叹息。
一阵狂风吹来,天阴暗下来,张老相公仰面大叫一声“天啊!”,凄厉骇人,身子一软,便晕死过去。随从上来扶他,他的手却紧紧地抓住那批风,随从只得小心解开批风,将人和批风一同抬起。
大雨“哗哗”落下来,似乎也替张老相公发悲声。
过了好一会儿,张老相公才缓缓睁开眼,张惶四顾,只有随从在旁,一脸凄然,再看手中所握之物,正是仪儿的披风。他低头注视着披风,心如刀割,黯然神伤一会儿,又命船回金山。
到了金山下船来,他直奔山上寺庙,请高僧给妻女念经超度亡魂。说完自己的请求,他忍不住说他恨不能杀了鼋怪给妻女报仇。僧人说:“阿弥陀佛!其实岂止你恨它入骨呢?方园百里被他害的人也不少了,提起它,谁人不恨,哪个不恼?就是我们出家人也和你们一样的恨得牙痒痒,可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得要把它奉作神明,每年都要宰杀牛羊祭祀它投食它?”“投食?”“投食就是把宰杀了的牛羊向江中投去,它就会跃起张口一吞而尽。原本想这样供奉它,它就不会荼毒生灵,枉害人命,谁知道它竟没个餍足。”张老相公口里念着“投食”二字,心里就有了主意,告辞僧人便急急往妻女出事处赶。
返回江边妻女出事处,远远地张相公就发现有一行五六个人正在江边焚香祭祀,心里想这家人必定也是遭受了自己的失亲之痛,不禁惺惺相惜起来,站到旁边静静观看。
突然,张老相公的眼睛定格在一个少年郎身上,那身形不就是自己的爱女吗?那少年郎也感觉到了这急切的注视,慢慢抬起头只看了一眼,便向张老相公奔来,口里喊道“爹爹,爹爹!”
随从以为这是小姐的鬼魂,都吓得往后退,一律张大了嘴,瞪大了眼。张老相公毫无惧色,反倒迎了上去,一把抱住少年郎:“儿啊,我的儿!”一边就忍不住又大放悲声,就听爱女在他耳边说“爹爹,我是人不是鬼,娘亲在客栈,我们都好好的,只可惜红儿姐姐、厨娘和管家三个都葬身这儿了。”说罢,眼睛一红泪水就滚落下来。
张老相公这时又悲又喜,这两天经历的那种痛彻心扉让他的发已白、心已碎,女儿的从天而降、失而复得又让他欢喜不已,激动得只是用手轻轻拍打怀中爱女的肩背——哄婴儿的那种拍打,一时竟有些恍惚。
“爹爹,他们都还不知道我是女儿身呢。”爱女又在他耳边更小声地说。张老相公会意一笑,又悄悄掐自己手背一下,疼!不是做梦。
那边一行人见此情形,料定这位白发老人就是少年郎的父亲了,都慢慢挪步过来,在一边候着。后退的那几个随从也大着胆儿挨了过来。
原来张老相公南下赴约后,爱女在船上觉得枯闷难耐,最主要的是她很想上岸去集市逛逛,想看看这儿的集市和家乡有什么不同,也不枉此行的辛苦劳累了。
夫人在船上呆得不习惯,也想下船走走。于是爱女便女扮男装,给夫人叫了一辆轿子,带了一个随从便去集市了。
一到集市,他们就碰见一个杂耍班子遭遇两个地痞要保护费。爱女看不过,三下两下就把那两个地痞撂在地,杂耍班子千恩万谢后便赶紧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夫人也想回船上去,怕地痞来报复,爱女却不以为意。怕什么就来什么,不一会儿,那两个地痞果然带了几个人来寻爱女报仇,一找到她们,就把她们围在中间。
危难之际两儿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和爱女一同打退地痞。护送她们回船上来时,正好目睹了巨鼋掀翻船只的情景。两位儿郎又安顿她们到一个世交开的客栈住下。
这两儿郎一个姓晋,一个姓房,是表兄弟。晋公子是来表兄房公子家做客的。两人对自称冲儿的女孩敬佩不已——小小年纪武艺高强,行侠仗义。“冲儿”赞他们不畏强暴,该出手时就出手,有梁山好汉之豪爽气。一来二去,情趣相投,无所不谈。那晋公子便提议拜把子,“冲儿”婉拒道:“只要情义在,拜不拜把子不重要,你们俩永远都是我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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