艄公在朱高煦的威逼下,撤回跳板,将船撑离岸边。
“快着点儿!”朱高煦催促。
艄公摇着橹,向江心划去。
岸上的远处扬起一片烟尘,徐辉祖带领着一众护卫冲到了岸边。
徐辉祖高喊:“回来!小兔崽子!你们给我回来!”
船向江心而去,离岸越来越远。
朱高煦朝远处的徐辉祖高喊:“谢谢大舅赠马!大舅,日后到北平,我们哥儿仨请您喝酒!”
徐辉祖高喊:“混小子!你以为你们能跑回北平去吗?一路上天罗地网,谅你们插翅难逃!”
声音渐远,岸上的人逐渐模糊。
艄公小心翼翼地问:“公子,你舅是什么人啊?干嘛要追你们?你们怎么得罪了他?”
朱高煦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气。“小爷把他家丫鬟的肚子弄大了,这话你信吗?”
“罪过,罪过!”艄公低下了头。
朱高煦哈哈大笑:“逗你玩呢!我们这大舅啊,太疼我们了,舍不得我们走!”
艄公听得将信将疑。
渡过江后,兄弟三人晓行夜宿,一连走了十几天,离家不远了。不妙的是,有司已经发了告示,在通缉他们。
天色渐晚,夕阳西斜。
兄弟三人骑马行走,十几天未曾洗过澡,他们浑身上下全都脏兮兮的。
朱高燧抱怨:“一路上这些日子,咱们连客栈都不敢住,要么住农家,要么庄稼地里凑合一宿,跟逃难似的!”
朱高炽道:“可不就是逃难嘛,那天在德州没瞅见告示?大舅肯定是报告了朝廷,说咱们杀人跑了。咱们当然要千般小心!”
朱高燧道:“是啊,不光在南京杀了守门的哨长,那天在山东住老乡家里,房东说了句你们几个很像官府告示上的那三个人啊,二哥立马翻脸,当即刴了他。”
朱高煦道;“这种人当然留不得,既然已经识破了咱们的身份,万一他再嘴欠,散了出去,可就没咱好果子吃了。”
“那也不能就这么把人杀了呀,”朱高炽道。“好歹是条性命!”
朱高煦哼了一声:“这种时候讲不得仁慈。宁叫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
朱高燧大笑:“哈哈,侠客!二哥这叫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啊!”
朱高炽叹了口气:“杀人还光荣了?好了,不说这个了。还是说说今晚住哪儿吧。”
朱高煦道:“已经到了涿州,进入北平府的地界了,离咱家只剩下一百多里地。我看今晚索性住回店吧,好好吃上一顿,歇息歇息。明日换身干净衣服,精精神神地回家!”
朱高燧举手:“我同意!”
朱高炽道:“我看还是算了吧。大江大河都闯过了,别最后在小河沟里翻了船。还是找个农家凑合一宿吧。”
朱高煦道:“大哥,你别疑神疑鬼的,咱们的马快,南京的公文这会儿还到不了这儿,不会有危险。前边就是涿州驿馆,那儿条件不错。这回就听高煦的,住驿馆!”
朱高炽无奈。“好吧,听你的,今晚就住涿州驿馆吧。”
朱高煦手指前方。“说驿馆驿馆到,掣!”他一夹马肚,乌骓马风也似向前奔去。
朱高炽和朱高燧紧随其后。
兄弟三人走进涿州驿馆时,驿丞笑脸相迎:“哟,这不是燕王的三位小王子吗?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
朱高炽和颜悦色地说:“我们三个从南京回来,在此住一晚。劳烦你给开间大房。”
“先弄点儿吃的,”朱高煦道。“饿了!”
“好说,”驿丞道。“三位先坐下,下官这就让灶上备饭,那边把上房给你们拾掇出来。”
兄弟三人在驿馆大堂里就座,酒和菜很快上来,十分丰盛。
驿丞走过来。“我们这儿就这条件,招待不周,三位小王子凑合着吃吧。”
朱高炽道:“这已经很好了,鸡鸭鱼肉还有酒,谢谢你了啊!”
“哪里话,三位是贵客,驾临鄙驿,我这儿也是蓬荜生辉啊。你们且慢慢用着,需要加什么尽管吩咐。房间也已收拾好了,吃完了早早歇息。”
朱高燧道:“谢了啊!”
“下官就不在此打扰了。”驿丞拱拱手,退下。
“这个驿丞人不错,蛮热情的。”朱高燧道。
“我怎么觉着他阴阴的呀。”朱高炽小声嘀咕。他疑神疑鬼。
“甭管那么多,就快到家了,先填饱肚子再说。来,喝酒!”朱高煦端起酒杯。
大堂外的廊子上,驿丞和驿吏在悄声议论。
驿丞道:“刚刚接到北平布政使张大人的文告,说燕王的三个王子逃出南京,还杀了人,让各处见到他们就地擒拿。没想到他们竟闯到了咱们这一亩三分地上!”
“大人啥意思?”驿吏悄声问。
“自投罗网,执行上峰的命令吧。”
“虽说张大人有命令,可这涿州也在燕王的势力范围之内呀。燕王什么人,大人不是不知道,咱惹不起啊!”驿吏胆小。
“燕王固然惹不起,可张大人代表着朝廷。朝廷要削藩,这是大局。你我给朝廷当差,就得听朝廷的。既然这几位不请自来,就只好自认倒霉吧!”
“话是这么说,可大人也知道,其余两个还好说,听说那个二王子功夫了得。咱驿馆的驿丁都是些乡野村夫,平日里扛的皆是锄把子,怕不是他的对手啊!”
驿丞想了想,悄声道:“你的话也有道理,不好硬来。这样吧,让大家做好准备,等到夜里他们睡着了,咱们闯进屋去,把他们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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捂在床上。那个二王子本事再大,被摁住后也不过是一只困兽罢了。”
“好主意!”
“那就抓紧准备吧!”
“喏!”
吃饱了,喝足了,兄弟三人来到驿馆的房间,倒头睡觉。
深夜,朱高炽起身解手,发现屋子外边有黑影在晃动。他慌忙返回房间,走到两个弟弟床边,晃动他们。“二弟!三弟!醒醒!醒醒!”
朱高燧口齿不清地嘟囔:“睡觉吧,大哥!什么事天亮了再说!”
朱高炽低声说:“快起来,有情况!”
朱高煦嗖地一下坐起。“啥情况?”
“小点儿声!刚才我出去解手,看见十几个人,把房子给围住了!”
“是些什么人?”朱高煦警觉地问。
“好像是驿丁。”
“你可看清楚了?”
“应该不会有差。而且我还听见他们当中有人说什么布政使张大人啥的。”
“坏了!一定是北平布政使张昺接到了朝廷指令,前来捉拿咱们!”朱高煦迅速做出判断。“没想到如此之快!”
“那可如何是好?”朱高炽有些慌。
朱高煦抄起宝剑。“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朱高燧也已经彻底醒了,他低声道:“他们人多,硬来咱们怕难有胜算吧?”
“能走就走,不能走就拼!狭路相逢勇者胜,先出去再说!”危难关头,朱高煦出奇的冷静。
他手提宝剑,引领拎着行囊的哥哥弟弟,走出房门。
兄弟三人蹑手蹑脚地走出到院子里时,驿丞和驿吏蓦地迎上前来。
驿丞皮笑肉不笑地说:“哟,三位王子,大半夜的,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三人先是吓了一跳,然后索性大大方方。
朱高煦道:“你别问我们去哪儿,小爷倒要问问,你俩大半夜的不睡觉,蹲守在我们门口,安的什么心?”
驿丞板起面孔:“话说到这个份上,三位王子就休怪下官无礼了。下官接到上司文书,说是你们一路杀人。北平布政使张大人要请三位过去,喝喝茶。麻烦跟下官走一趟吧?”他挥了下手。
黑影中闪出十几名驿丁,个个手持兵刃。
说时迟那时快,朱高煦动如脱兔,一个箭步蹿到驿丞跟前,手中的宝剑架在了他脖子上,厉声高喝:“谁敢动!”
驿丁们哪见过这阵势,顿时慌了手脚。
驿丞立马怂了:“别别别!小王子有话好好说,下官也是奉命行事啊!”
“你让他们闪开!”朱高煦命令。
驿丞给驿吏使眼色:“闪开!闪开!”
驿吏一面后退,一面吩咐众驿丁:“老大发话了,还不快快闪开?”
驿丁们让开一条路。
朱高煦一面押着驿丞向驿馆门口走去,一面吩咐哥哥弟弟:“你俩去马厩,把马备好,牵到大门外!”
朱高炽和朱高燧转身,朱高燧快步如飞,朱高炽一瘸一拐,向马厩而去。
朱高煦押着驿丞走出驿馆大门。驿丁们手持兵刃,尾随于后。
见朱高炽和朱高燧已将马牵来,朱高煦道:“你俩先上马!”
二人爬上马背。
驿丞道:“小王子,你们走吧,就当下官从没见到过你们。”
朱高煦目露凶光。“可你见到了!”他手起剑落,抹了驿丞的脖子。
“你……”驿丞血流如注,倒在地上。
朱高煦翻身上马。“我们走!”
三匹马飞驰而去。
驿吏与众驿丁慌忙上前,抢救驿丞。
驿丞手指前方。“快!……追!”说罢,断了气。
一名驿丁问驿吏:“咋办?追吗?”
“追什么追?没看见吗,那个二王子多快的身手。你们几个绑一块堆儿也不是他对手啊!”
“那这事怎么结?”
“只好如实上报布政使司了。”
兄弟三人一阵狂奔后,放慢了速度。
朱高炽回头望望。“没来追。”
“谅他们也没这胆子!”朱高煦道。
朱高炽喘匀了气,道:“刚才驿丞都已经说就当咱们从没来过,二弟你为何还要加害于他?”
朱高燧也说:“是啊,二哥,你为何不就此放过他,各走各的?”
朱高煦冷笑道:“你当他说的就是真心话?回头再变卦呢?这种时候,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半点儿也仁慈不得!”
朱高炽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二弟,你将来必定是一员勇冠三军的骁将,可你却很难成为百姓的好主人。”
“大哥你啥意思?”朱高煦不乐意了。“你是说高煦没有人主之德吗?”
朱高炽忙找补:“大哥不是这意思。大哥是说,有的时候,得饶人处且饶人。”
“哼,哄鬼去吧,我才不信呢!”朱高煦一夹马肚,乌骓马向前奔去。
北平城里,燕王朱棣在王府的存心殿中正焦虑地踱来踱去。
王妃徐妙云、道衍和尚姚广孝、指挥佥事张玉、副千户朱能站在一旁,望着他。
朱棣道:“张昺这家伙都来两趟了,向孤询问这仨小子的下落。孤哪里知道他们在哪儿?孤还想向他要人呢!”
姚广孝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大王放心,吉人自有天相!”
朱棣道:“可这仨孩子,在南京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怎的就一下子石沉大海,没了音讯?”
“别是在路上被官府抓了去吧?”徐妙云忧心忡忡。
朱能道:“不会,大和尚都说了,三位王子福大命大。尤其是二王子,武艺高强,极有决断力,他们不可能束手就缚。”
徐妙云道:“高煦我倒不担心,可高炽身体笨拙,腿脚又有毛病,高燧年纪幼小,他俩遇上什么事,就没那么幸运了。”
张玉请缨:“大王,请允臣提兵一支,去前边驿道上接应三位王子!”
姚广孝阻拦:“不可,叛徒倪凉到南京告密我王府属官谋反,皇帝已经诛杀了我们的于谅和周锋,就是在敲打大王,随时会削藩。张昺和谢贵也在密切监视燕王府,此刻若出动兵马,更授给了他们口实。”
“大和尚说的对,”朱棣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朱能道:“那怎么办呢?干等着?”
朱棣叹了口气。“此刻也只好如此了。”他非常明白,关键时刻,切忌感情用事。
正当大家踌躇之际,一名王府亲兵快步进殿,稽首:“启禀大王!三位王子回来了!”
朱棣大喜:“回来了?人呢?”
话音未落,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走进存心殿,三人向朱棣和徐妙云跪拜,齐声道:“父王!母妃!我们三个回来了!”
朱棣迎上前:“快快起来!”
三人站起身。
徐妙云上前搂住他们,哭了起来:“臭小子,你们吓死娘了!”
朱高炽道:“娘,您别哭了,我们不都好好的吗?”
“还好好的呢,”徐妙云抹着眼泪。“你们自个儿照照镜子去,又黑又瘦,浑身是泥。这一路上得遭了多大的罪啊!”
朱棣道:“说说,究竟怎么回事?听说你们在南京还杀了人?”
朱高燧道:“爹,娘,我们这一路上遇到的危险多了去了,多亏二哥,几次都当机立断,我们才化险为夷!”
“化险为夷就好,”朱棣道。“你们回来的正是时候。你们若是继续留在南京,朱允炆手里就有了孤的人质,令孤投鼠忌器,放不开手脚。这回好了,断绝了后顾之忧,孤可以实施下一步计划了!”
朱高煦兴奋起来:“父王,您有什么计划,给透个底儿呗。孩儿都急不可耐了!”
“装疯。”朱棣意味深长地说。
“装疯?”朱高煦糊涂了。“都挤兑到这步田地了,不和朝廷干一场吗?高煦还想冲锋陷阵,做父王的先锋呢!”
“事情没那么简单。你们先洗个澡,换身衣服,好好吃顿饭。想打仗?日后有的是机会。回头父王与道衍大师慢慢向你们解释。”朱棣吩咐张玉和朱能:“传令下去,三位王子回来的事,严格保密!”
“喏!”
朱棣转回向三个儿子:“还愣着干吗?还不快快去拾掇干净?”
※
“二十六年前,朕兄弟三人逃出生天,全依仗朕的二弟,”朱高炽最后说。“若没有他的担当,岂有朕的今日?如今朕承继了大统,总不能不念旧情,立刻就向生死与共过的亲弟弟们翻脸吧?”
听了朱高煦的一番讲述,大家都有些感动。就连杨荣、夏原吉这些一向主张对藩王强硬的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夏原吉不大情愿地问:“那陛下准备如何对待他俩呢?”
“朕知道他们对朕有怨恨,特别是朕的二弟,认为这天下本该就是他的。对于他们两个,朕宁愿以德化怨。”
“陛下仁慈。”
“放朕的三弟回彰德正式就藩去吧。他不是未建王府,暂住当地的一所旧宅么。那就责令工部给他在彰德建造一座新的赵王府吧,规格一定要高。”
杨士奇道:“陛下做的对,朝廷先仁至义尽,让他们无话可说。不过,赵王的三卫护卫,莫非陛下还给他全留着么?”
朱高炽想了想,道:“爱卿提醒的是。三弟有了这三卫护卫,便如虎添翼,有恃无恐,难免会生出些非分之想。汉王如今不是只剩下一卫护卫了吗?这样吧,赵王不妨循汉王例,也三卫收回两卫,把常山中护卫给他留下即可。”
杨士奇:“遵旨!”
朱高炽道:“另外,给汉王和赵王各增加两万石俸禄,再从朕的内帑中选些珠宝,赏赐给他们吧。”
众大臣齐声:“陛下皇恩浩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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