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冀二州与砀县,间隔了巍峨柞平,这义安,还是在砀县之西,和锦州相距何止千里?
天高地远,望洋兴叹,举兵杀去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谋士龚定略略沉吟道:“依我之见,王爷不妨遣使者去松饶。”
龚定是谢耀心腹谋臣,对谢耀性情颇为了解,当年樊氏突然跳下城楼后,谢耀一见事态不好,是有亲自散人去搜寻盈珠的。
因此,身边几个亲近的都知情,其包括龚定。
也是因此,今日这事谢耀没避着他。
龚定拱手道:“义安乃俞侯明连属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况且这还不是卧榻之侧,直接是俞侯卧榻之上了。
“此人复仇之心昭然若揭,一旦将其真实身份揭于俞侯跟前,俞侯岂能相容?”
必然是要立即采取手段,将义安收回的。
这样的话,哪怕人侥幸不死,剥离了属地兵权,到时在对付就简单多了。
“不错!”
谢耀冷冷道:“借刀杀人,此乃上策。”
事不宜迟,话罢赶紧商议,他立即点龚定为正使,然后说道:“此事就交予龚定。”
龚定神色一敛,凝重道:“王爷放心,在下定不辱命。”
砀县松饶。
正逢俞侯府春宴,丝竹声声,薄纱美姬翩翩起舞。
俞侯明连高坐上首,爱妾宋夫人满上一樽酒,娇媚的捧到跟前来。
哈哈大笑后,俞侯接过一仰而尽,顺带将宠姬拉到怀中。
宴席过半,忽然有士兵急步入,禀告:“禀侯爷,有外使来访。”
有外使来访?为何不禀时言明谁家?
这原是对方特地嘱咐。
丝竹之声戛然而止,士兵快步将拜帖呈上
明连打开一看,疑惑道:“哦?”
原来是锦州信阳王谢耀,遣长史龚定为使,拜访松饶俞侯。
砀县和锦州相隔了云州和柞平山脉,以前明连和谢耀其实是没什么交集的,也就对方和郁宏结盟取下北云州时,他稍关注关注。
柞平山可不是好跨越的,双方历来河水不犯井水,这突然遣使不知意欲何为?
不过不管如何,信阳王来使,明连自不会怠慢,立即命人,将人请到前厅。
明连说了几句话就起身,领着心腹往前厅去了。
龚定一见俞侯至,便长揖见礼,“久仰俞侯大名,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诶,龚长史过誉了。”
龚定扫了眼,见俞侯粗豪稍胖,果然和讯报一致,于是便笑道:“龚某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双方寒暄过后分宾主坐下,明连也不废话:“不知信阳王突然遣使,有何指教?”
龚定神色一正,站起拱手道:“在下此趟奉命前来,实乃为俞侯解忧。”
“哦?”
一众人面面相觑,明连错愕后,大笑道:“且说来听听,我有何忧需信阳王相解?”
龚定一笑道:“俞侯可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我此来,正要为俞侯排忧。”
“义安将军赵离忧,此人,乃清河郁侯郁宏之弃子!”
“此子狂妄枉顾父恩,心狠手辣杀嫡母嫡兄,与郁侯势成水火!昔日郁侯千金悬赏其首级,此子蛰潜之外,无非为了积存势力,待他日成气候便卷土重来!”
龚定面色一沉:“俞侯惜才,将此子收于麾下委以重任,只可惜,此子绝不甘于人下,他日必反!”
掷地有声一句话,他拱:“我家王爷不忍俞侯被其蒙蔽,故遣我来,告知此事。”
龚定直视明连,明连笑意已敛,淡淡问:“你们有何证据,证明这赵离忧即是郁侯之弃子?”
郁侯那事儿闹得挺大的,可以说北地基本都传遍了,明连当然也听过。
说那赵离忧一心复仇,他是信的。
但问题是,世间名字相似的人多了去了,总不能平白过来一番话,就想他自毁臂膀吧?
这不可能,甚至他有些怀疑是信阳王那边想要挑拨离间。
这一点,龚定当然早有准备,他一侧头,身后亲卫立即呈上两幅画。
“这一幅,乃郁侯府画师所绘,绘的赵离忧画像。这张画是新的。”
画像一打开,十四岁的俊美少年,凤目斜飞眉如刀锋,极俊美极孤冷,不是赵离忧还有谁?
只不过,赵离忧不爱画像,也没人给他绘像,所以画是新的,说服不了人。
不过没关系,龚定示意打开另一幅画:“此乃赵离忧生母,赵夫人之像。”
画卷徐徐拉开,一绝色女子跃然纸上,赵离忧五官,与此女却极相似,只是他的更冷硬,眉峰极锐利,不染半丝女气。
只是若所画女子为真,说她赵离忧有密切血缘那是很可信的。
龚定示意将画像呈上,笑道:“生子像母啊。”
这真是早年的画像,不是做旧的,如若明连不信,回头让人验看也无妨。
“倘若俞侯尚有存疑,不妨打发人探听一番,在下言尽于此。”
龚定不再多说,拱了拱手,便扬长而去。
明连垂眸细细看过画像,抬眸,面色阴沉如霜。
本来心里已经是起疑了,但此时就认定,却太草率了些,明连一边使人验看赵夫人画像,一面命人火速临摹,而后连夜派人带上临摹画像去了云州打探。
他问宋夫人道:“赵离忧是你的姨表外甥?”
看似是不经意的问,只是宋夫人心下一惊,她笑道:“姨母家的,侯爷也知道妾身,少时离家,人都记不清了,全赖姨母得力。”
她不着痕迹,将责任推了出去。
宋夫人姨母一家不过平头百姓出身,行事颇有不少愚昧不妥之处。
明连听完,心里更是猜疑多了几分。
这个过程自然是经不起仔细拷问的,很快,去云州的查探的人也赶回来。
查探其实不难,赵夫人得宠这么多年,见过她的人也不少。
赵离忧也是,他孤僻归孤僻,但总是会有人认得的。
母子两人都非普通相貌,让人一见难忘,所以查起来倒也不难。
明连一得信便大怒道:“好一个赵离忧!竟如此包藏祸心!!”
以前有多欣赏,如今就有多愤怒,连宋夫人都受牵连挨了一记耳光,她姨母更是全家投进大狱。
他冷冷道:“此人不能留。”
都尉道:“侯爷,需立即解除赵离忧将军之职,再另派人接掌义安!”
明连正要点头,却听另一人急道:“侯爷!不可啊!万万不可!”
侧眼一看,却是长史朱琛。
朱琛在义安当谋士多年,和松饶这边也认识不少人,离开高邵后,便去了松饶,投了俞侯府。
他只说和新将军不熟悉,不想留在义安效力,明连也早就认识他,便将人留下,当了一个长史,朱琛能力不错,他也满意。
如今见他异议,便问道:“怎么说?”
朱琛道:“我以前在义安,对赵离忧此人也有些了解,此人治军极其了得,这些时日,恐怕已将榆谷军拢入手中。”
义安时时有报来,朱琛难免多留意几分,从这些或避重就轻的奏报中,他判断,义安局势也已经被赵离忧掌握。
这种情况下,松饶一封革职函岂能将赵离忧拉下马?恐怕只是打草惊蛇罢了。
朱琛道:“在下以为,侯爷当徐徐图之,先派遣人至义安任职,再暗中联系原来义安官将。比如包沿之流,就是上佳人选。如此双管齐下,慢慢将其瓦解架空,才是上策。”
明连诧异道:“徐徐图之?莫不是还要费上两年时间?”
“那赵离忧上任不过半载,即便再能治军,说将榆谷军拢入怀中也言过其实了。”
明连不以为然,摆摆手:“你谨慎太过了。”
“侯爷,事关重大,仔细些过更为妥当,侯爷不妨……”先派人仔细查探一番再做决定。
明连面露不耐,在他看来,才半年,义安是他的地盘,赵离忧即便有些许亲信部属,又有什么用?
朱琛还要再劝,身侧有人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是他的好友微微冲他摇了摇头。
朱琛看一眼明连脸色,沉默片刻,闭口不言。
没人反对,于是明连当即亲书一封革职函,并加上一封委任状,令心腹万富暂接掌义安将军一职,即日出发,同时命都尉率千兵马护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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