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没有需要加班听的同期,也没有需要着急赶出来的稿子,一身轻松。
路北岑洗过澡,看完一部纪录片,时间尚早,还可以看看书,想起上次去书店买的书,还没有时间看,反倒是给蒋中泽买的那些字帖,他在家的时候,会经常到她家来霸占她的书桌,在那里写字,他说这样随时可以向她请教。
那本成语字帖,已经写了一小半了,路北岑想起他写字时的样子,专注而认真,明明是很枯燥乏味的事情,做起来却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随手翻开,一日三秋映入眼帘,字帖上只有简单的释义,说是用来形容感情很好,只分别一天,就好像已经很久没见了。
蒋中泽写完这一面就让路北岑给他讲这个成语的出处,他已经知道所谓成语必有来历或者出处,碰到感兴趣的,必然要求讲解。
路北岑也不是所有的成语都能讲清楚来历或者出处,但是这个词还是知道的,出自《诗经.王风.采葛》:“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路北岑把这一段吟诵了出来,又微笑道:“葛、萧、艾都是一种野草,其余的,应该就不难理解了,就是用了递进的手法表现出浓烈的思念之情,这一篇应该是表达男子对女子的思念之情的,但是现在这个词,在用法上已经不拘泥于关系,而在于感情深厚与否,恋人、朋友、亲人之间都可以用了……”
“那为什么最后变成了一日三秋,而不是一日三岁或是一日三月呢?”
“秋字本身就包含着一定的感情色彩啊,用在思念的时候总会带着离愁别绪的意味,如果用在别的地方,又意味着一些别的感情色彩,比如春华秋实,就能感觉到金灿灿的丰收感,而且你把这三个词放在一起琢磨一下,用秋字是不是更好,更美,更符合这个语境?所以说,汉字是很美的,有时候简单一个字,就包含了很多的感情色彩……”
那时候,蒋中泽只是看着她侃侃而谈,眼神专注认真,似乎又带着点别的什么不一样的色彩,路北岑没有当过老师,不知道那是不是学生看老师的时候,会迸发出的一种神采,只觉得看得自己都有点浑身发热,当时还庆幸,幸亏这个词很简单,这个诗也很好背,大概就是看一眼就能记住的。
当然,路北岑也记住了蒋中泽当时目光幽幽说出的那句话:“这么难舍难分的感情,很想体验一下。”
路北岑也记得,自己当时就笑了起来,想起了不知道是哪本书上看过的一句话,便问他:“我看过一本书上这么写,说是人可能在青少年时期才会产生这么原始、纯真而热烈的爱情,但是真正稍微成熟一些,比如而十三四岁之后,就会变得社会化,很难产生多么深刻而缠绵的爱情了……”
蒋中泽看着她说到这里,便笑而不语,似乎意有所指,当即就不紧不慢反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已经老了,或者说我们都已经老了,不可能再体验到这样纯粹的感情了?”
“呃……”路北岑就像个被十万个为什么问到词穷的老师或者是家长,只能选择转移话题:“你还是继续写字吧,今天的作业还没做完呢。”
其实,路北岑还真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她肯定知道自己再也没有飞蛾扑火的勇气,上一次,面对自己的心动时,她内心也不是安然宁静的。
大的环境在那里,路北岑其实压力很大,也曾经很纠结,可是宁愿选择对那一切外部的情况都视而不见,装作自己就是个不懂事的小白,那大概是她活到现在,做得最鲁莽的一件事,可是,就那样狼狈地收场。
路北岑从来就不是一个单纯自信的人,内心始终是在自卑和自信中间挣扎,用优异的成绩和百分之百的努力,来克服内心最深处的自卑,其实是她一直在做的事情。
路北岑是真的不相信无缘无故的爱情的,或者说像她这样战战兢兢长大的人,时常在审视自己的人,很难相信这世上有什么事情是会无缘无故发生的,那些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在她看来,都是美好的文学作品而已,现实生活里,几乎不可能存在。
路北岑记得以前有个教授讲过几段大师的爱情故事,中文系的学生骨子里多少都带着些浪漫主义色彩,当时每个人都听得一脸向往,充满艳羡。
可是没过多久,教授所讲的每个大师的爱情故事,都变成了大型车祸现场,学生们跟破案一样,一个一个去解谜,大师们的生平故事多有传记,拆开一看,全是组装或者是分崩离析了的,更有甚者,是在相互平行的两个组合里,各自看对了眼,分装后再组合的,有些甚至都不符合正常人的三观。
后来上课的时候,有同学拿这些再来问那位教授,教授说,我们不能丧失对爱情,对生活,对美好事物的向往之情。即使开始、过程或者结局不美,但是不能否认,在某个时刻,他们是真心相爱的。
作为最沉默的学生之一,路北岑虽然不发一言,内心想的却是,他们是否真有那个时刻,又或者那个时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时刻,别说几十上百年后的今人,就是当时的他们自己,或许都弄不明白吧。
想起从前读书的时候,好像不过也就是两三年前的事,竟然就像过了很多年一样长久,竟然都已经有恍如隔世之感。
路北岑有些自嘲地摇摇头,大约是现在的生活就像过山车一般,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每一个事件、每一个被采访者,都有一段跌宕起伏的人生故事,而且大多都是悲剧收场。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会去想当时他(她)如果不这样或者不那样,可能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结局吧。可是每一个亲历者在自己的生活里,都是无知无觉慢慢走到了现在的样子,于是所有的想当初都变成了一个笑话,每个人不都是因为自己独特的思维结构,才会把人生过成自己的模样吗?
叹了口气,路北岑决定收起自己杂乱的思绪,拿起电话,给阿皓拨了出去。
“滴……滴……滴”
那边接起了电话,出来的却是另外一个醇厚的男声:“今天不忙了?想起来打电话?”
路北岑眨了眨眼,怎么从里面听出了一丝哀怨呢?那个人是蒋中泽啊,这话听起来怎么都觉得有一丝暧昧,让她无端想起那些怨妇诗。
摇了摇头,路北岑才笑道:“看样子你们更忙,阿皓都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他人呢?不会喝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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