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开着灯,光泄进饭厅,蒋中泽脱了鞋,踩在有些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站在玄关和饭厅的转角处,看见路北岑头发依旧是湿的,正斜斜靠在厨房的料理台前发呆。
蒋中泽根本不给路北岑反应的时间,直截了当:“为什么哭?”
路北岑看见站在半明半暗间的男人,好像额间已经被汗水打湿,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呆呆看着他。
“不说吗?我觉得阿皓肯定最多能熬到明天早上,刚才就要给你妈打电话……”
“脚痛。”路北岑答得飞快。
“不可能,这样的伤,最痛应该在受伤那一瞬间,那时候你都没哭。”蒋中泽一脸不信,直直看向路北岑,等她继续解释。
路北岑支撑着料理台站直了,拿了手边的空杯子准备去倒水喝。
蒋中泽从她手里夺过水杯,自顾自走到电热水壶前面:“阿皓说从来就没看见你哭过,肯定出了什么事……”
路北岑真觉得有点累,很想早点把眼前这个人打发走:“去书房说吧,这里有点热。”
蒋中泽倒了两杯水,率先进书房开了灯,看着路北岑一瘸一拐进来了,扶着她坐到那张藤椅上,自己很识趣地拉开距离,坐到了书桌后面,好让她舒舒服服说话。
“我就是想起以前认识的一个姐姐,我上次崴脚的时候,是因为借她的自行车,学骑车,从楼上搬下来的时候,崴了脚,还摔了她的自行车。她不仅没有去我们家告状,还帮我打了掩护。”
路北岑舔了舔嘴唇,喝了口水,带着一点嘲讽的意味道:“那时候,我就是无缘无故,都有可能被养父打一顿的,更何况这样的事情。所以我很感激她,我叫她朵莲姐姐。”
“我也不想给养母增添负担,那时候我的养父母都下岗了,”
路北岑意识到眼前这人可能不懂下岗是什么意思,又解释了一句:“就是失业,我养母祖上是做厨师的,有一手好厨艺,就开了个小饭馆养活我们一家人,还要供我读书。”
“我养父打我,从来就不单单只是打我一个人,而是一定会再把我养母打一顿,我很害怕。朵莲姐姐是一个人住在我养父母工厂的筒子楼里的,那时候是暑假,她就让我每天到她家里去上药,然后在她屋里写作业睡觉,尽量避开我养父。”
路北岑指节发白,紧紧攥住那个水杯,眼眶微红。
路北岑微微吸了吸鼻子,过了很久才继续道:“朵莲姐姐是一个很好的人,十分温柔,长相不是最漂亮的那种,却有很多追求者,但是她好像都不是很喜欢。我那时候不太懂事,却能偶尔感觉到她眉眼之间有些忧愁。”
“后来,我初三那一年,深秋的时候,因为上学太忙了,很久没去朵莲姐姐那里了,突然有一天,听我养母说,朵莲姐姐跳楼了,从她们单位的天台跳了下去,摔得血肉模糊……”
“可能她的死很奇怪,连遗书都没有,只是天台有很多空的酒瓶。警方就介入了调查,我听说,她身上有三个月大的胎儿了,然后他们又从她的房间里,搜出了很多照片,和一个中年已婚男人的合照,那个人以前是戏剧团唱小生的一个男人,我见过他,在我养母的饭馆里吃过饭。”
“我那时候不懂事,只是觉得很难过,朵莲姐姐确定是自杀,被火化的那一天,我哭了很久,大概从那一天以后,我是真的没怎么哭过了。今天突然想起来,觉得心里生疼,很想念她,也替她不值。”
路北岑语带凄婉地讲完这段经历,并没有控制自己的情绪,眼圈有些红,却发现蒋中泽只是用一种晦暗不明的目光看着自己,又解释了一句:“你在国外长大,可能无法理解为什么未婚先孕就要跳楼,以前我们这里还是相对比较保守的。”
“尤其是像朵莲姐姐那样的女孩子,真的是很美好的一个人,可能她就是不能接受自己的不完美了吧……”
蒋中泽却只是一言不发,起身出了书房,熟门熟路拿了吹风机进来。
路北岑愕然地看着蒋中泽把吹风机插好电,要给自己吹头发,连忙躲开:“我自己可以的,我自己来。”
受伤的脚却又不争气地碰到了椅子上,疼得呲牙……
蒋中泽轻声道:“你别乱动,早点吹干早点去睡。”
吹风机的风声响起,路北岑躲无可躲,只能任由蒋中泽动作。
风吹得发丝高高扬起,蒋中泽的手指,却落在路北岑头顶的那道疤上,轻轻摩挲,就在刚才某个瞬间,他已经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他其实不关心那位朵莲姐姐究竟是怎么死的,只是想着说起被养父毒打时,她眼里闪烁的那些惊悸……
路北岑不太敢动,心里却在打鼓,这情景实在过于诡异,她弄不明白蒋中泽这是唱的哪一出。却又开始自我安慰,反正她好像从来没有看清这个人究竟想干什么,可又忍不住苦笑,也真是够辛苦的,一边要提防他,一边还和他讲那么多过去的事情,这是有点分裂了吧?
许久之后,浓密的黑色长发才被吹干,蒋中泽关了吹风机,还不忘用手指给她顺了顺头发。
路北岑连忙躲开,有些惊疑地看着蒋中泽:“虽然今天很感谢你,但是,梳头这种事,我还是可以自己来的,你赶紧回去安抚一下阿皓吧,我不想被我妈拎回家去,下周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蒋中泽却突然伸手探向路北岑的额头:“你有感觉吗?你好像有点低烧。”
路北岑讶然失笑:“没有吧,我好得很,就是刚哭了一下,脑袋有点晕,加上吹风机吹得有点热,挺正常吧?”
“我说的是真的,你家里有体温计吗?”
“这还真没有,我多少年没感冒过了。没事的,我身体好,多喝点开水,睡一觉就好了。”
蒋中泽沉吟了一下才道:“那你先去床上躺着吧,我回家洗个澡,顺便拿温度计过来,按你这个症状,加上刚才头发把后背都打湿了,估计晚上会高烧,你不要锁门,不然我就告诉阿皓。”
路北岑抿了抿嘴唇:“我说蒋先生,你还能不能使个别的招数?”
“嗯,我也可以直接给你爸打电话。”蒋中泽头都不回,径直出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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