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徐行之异常的沉默,孟重光心中一寒,略有惊慌地抬头看向卅四。
卅四眉头紧锁地摇了摇头。
——为免徐行之受到过大刺激,卅四只说了应天川降于魔道,并未明确告知他清凉谷阖谷被屠之事。
“……雪尘怎么了?”半晌后,徐行之背对着他,喃喃发问,“……什么叫‘清凉谷没了’?”
他艰难转动着脑袋看向卅四。他的眼睫被黄泥水染污,睁着生痛,但他就带着这一眼沙一眼水,哑声向卅四求证:“……没了?”
……瞒不住了。
卅四只得如实道:“我得知消息,赶去清凉谷,已是清凉谷出事数日之后……那里血气不散,漫天皆是磷炎鬼火……我听人说,温雪尘是在魔道攻谷时,为维持封谷大阵,心疾发作,待弟子们发现异常时,已经晚了。他的尸首被魔道劫了去,他……”
他的话被一大口从徐行之口唇间涌出的血生生打断了。
那股温热溅开来时,孟重光吓愣了,心脏剧痛间手足无措地把徐行之抱入怀里:“师兄!!师兄——”
徐行之听不见孟重光在说什么。
他耳里皆是风雨之声,唯有温雪尘的声音层层叠叠地盘桓。
——“风陵徐行之何在?”
——“哎,我这儿呢。”
——“哦?是吗?行之现在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了啊。”
——“……变条蜈蚣扔到他脸上,你就能赢了。”
——“温白毛你少害我啊。”
——“我是想让你长点记性。非道殊途之人决不能轻易相与,这点你得记清楚。”
在魔障似的耳语间,徐行之恍恍惚惚地想,上次去应天川为北南过生辰时,他是为了什么,才对温雪尘避而不见呢。
街上几无行人,空余雨声,唇角犹自不住呛出血沫的徐行之被面上血色尽褪的孟重光抱起。他的左手木然垂下,五指指甲俱翻了过来,他却无知无觉,只半开半合着眼睛,模糊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将徐行之带回小院,替他运功疗伤,又将他伤得不像样的手指细心包扎起来,孟重光方才带着一身泥污,走出卧房。
卅四坐在堂屋的一把木圈椅上,见他出来,便问:“行之如何了?”
“你来此究竟是要作甚?”孟重光声音里像是揉进了一把冰凌,冷得刺人,“你难道不知,若将此事告诉师兄,师兄拼掉一条命也要回去?”
“我知道。”卅四说,“可我以为你们两人会同进同退。你们两人俱有元婴修为,若与九枝灯对抗……”
没了徐行之作陪身侧,孟重光再也不掩饰眼中的阴鸷锋芒:“对抗?这话倒是好笑,你是魔道中人,千里迢迢寻来,一意把师兄拖入这浑水里,为的竟是要和你们魔道的新主对抗?”
那向来纨绔无正形的青年难得收敛了轻佻之色,不怒不恼,手抚腰间剑柄道:“……我后来回到总坛,与这位魔道新主谈过才知,我与他,对魔道的认知迥然不同。”
说罢,他有些自嘲地笑一笑:“我自知魔道乃旁门左道。旁门与正道相比,如日与月,光与影,互为映照,俱不可缺。然以魔道本质而论,讲究烈火烹油,癫迷人心,存之尚可,但万不能统领道学。……然而九枝灯并不这样想。我与他心念相悖,话不投机,也只能来寻行之,希望他能听一听行之的话。行之他……”
孟重光听得不耐,打断了他:“‘行之’是你叫得的吗?”
他站起身来:“师兄不会去劝。我也不会允许师兄再牵涉进四门之事。”
卅四叹了一声:“……也罢。但行之的性子你应该比我更加了解,莫要强求于他,否则……”
“强不强求,又关你何事?”孟重光强硬道,“请吧。”
说罢,他进了门去,替徐行之又理了一遍经脉。
他提着水壶再走出来时,卅四已离开了。
孟重光看着空荡荡的堂屋,心内一阵难言的烦躁。
……该死。
待他烧滚一炉水,将水壶灌满、提回卧房内时,天色已渐明,徐行之也已醒了。
他卧在床上,手脚俱被藤蔓捆起,看上去疲倦得紧。
听到足音,徐行之睁开眼来,目光很淡地在孟重光脸上转了一圈,便懒怠地看向了他处。
眼见唇色白如纸张的唇色,孟重光心里疼得厉害:“师兄……”
徐行之一语不发。
孟重光把水壶放下,坐于床侧,轻声劝慰道:“丹阳峰与风陵山尚在,自会合纵抗敌,师兄硬要回去作甚?”
徐行之闭上了眼睛。
孟重光摸一摸自己微微肿起来的脸颊,心里更慌了。
师兄以前未曾打过他,也未曾这般疏离于他……
难道……四门对师兄这般重要吗?
他难道做错了吗?
孟重光不安地伸手,试图去抚徐行之的脸:“师……”
徐行之把脸往侧旁一偏,躲开了他的指尖。
孟重光握了握拳,终是不敢再强行亲近于他,只好默默退出卧房。
在卧房外转了数圈,他眼间陡然一亮,打了伞,在淅淅沥沥的残雨声中再次出了门。
折腾了一夜,昨日卖醪糟的小摊又在苫布下支起了摊。
摊主见昨夜最后一个光顾他的客人又来了,便笑着为他香气四溢地盛了一大碗:“公子,醪糟好吃吗?”
孟重光勉强撑起笑脸来:“我妻子爱吃。”
虽然不知能否讨好师兄,然而终究是聊胜于无吧。
孟重光重新回到小院之中,未进卧房门就扬声喊道:“师兄,我又买了醪糟,你想不想……”
他挑开帘子,却见原先躺着师兄的床上空空荡荡,原本束缚住他的藤蔓四散裂了一床。
孟重光登时间足胫生寒,手中捧着的纸碗跌落在地:“……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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