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芽开花”的形容叫曲驰发自内心地微笑了。
他想到了十三年前的三月初三,也是一个桃花盛开的日子。
那个十六岁的少年挑着干瘪的包袱,逆着人潮,一步步走上山来,桃花瓣落在他单薄的肩上,而他怀揣着无尽的期望,一切美好得就像是戏词中的场景。
……他走上了丹阳峰,从此后便再没有下去过。
曲驰走上前去,指尖缓缓抚过小树柔韧的枝桠,温声道:“行之,多谢。”
徐行之单膝立起,坐在地上,随意地摆一摆手,仰头看向清瓷似的天空,闭上了双眼。
他亦不是全无心事的。
一想到那即将到来的决战,他心间便隐隐浮现出些说不清的伤感滋味。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
天定十六年的最后一日,一岁已除,屠苏飘香,人世间最为热闹繁华的一日里,风陵山四野里明光大作,响起了喊杀之声。
蛮荒之门无法在风陵洞开,他们除了强攻别无他法。
然而他们却扑了个空,迎接他们的是一座灯火通明、人影全无的空山。
好在这并没有出乎曲驰和徐行之等人事先的预料。
就像当初曲驰与广府君的决策一样,面对压境大军,不再负隅顽抗、困守危山,而选择暂时退避、留存实力,是兵家常理。
据他们所知,风陵山主要由赤练宗一脉镇守,赤练宗宗主孙元洲是个识时务、懂进退的沉稳之人,做出此等选择并不奇怪。
唯一叫众人有些介怀的,是九枝灯也跟着不见了影踪。
阖山上下搜过一圈后,孟重光忿忿道:“他跑得倒快!”
对于上次在应天川没能抓住时机将他一击毙命之事,孟重光仍是耿耿于怀,现在又叫他逃遁了去。
一想到不知何时这尊瘟神又会窜出来骚扰师兄,孟重光一张漂亮脸蛋气鼓鼓地透着红,有趣得很,惹得徐行之捏了又捏,温言哄了好一会儿,才把他哄得不恼了。
可不知为何,徐行之心里总悬着个影影绰绰的猜想,压得他一颗心发沉发闷。
……也许……
在他竭力消化心中的疑影之时,一名应天川弟子快步走来,匆匆拱手禀道:“徐师兄,有一批醒尸在南麓二十里外出没,约莫百人,恰撞上一队扫查魔道中人的弟子,双方已开始交战,需要支援。您看……”
醒尸此物最是难缠,无痛无死,正是一堆捶不扁砸不烂的铜豌豆,除非挫骨扬灰,否则根本无法尽除。
徐行之闻言,迈步欲前,却被孟重光拦了回来。
孟重光没能亲手杀了九枝灯,心中正是不悦,急需找个出口加以宣泄,况且在蛮荒之中,孟重光没少应付这群脏东西,知道扫荡醒尸既肮脏又不乏危险,一旦打起来,时常会看到红白相掺的脑浆与青灰色的肠子乱流一气,他不想叫徐行之去碰这些龌龊玩意儿,便道:“山中最是安全,师兄留在此处就好。我跟他们去,很快便回来。”
徐行之浅浅一笑,摆一摆手道:“去吧。”
送走孟重光,徐行之将左掌中摇着的竹扇缓缓收敛,趁着夜凉如水,信步走向青竹殿。
天边无月,唯有一天星瀑暴雨似的落下光芒,映出长空之下独行的归乡客。
九枝灯与徐行之皆是恋旧之人,在成为四门之主后,九枝灯将旧日之景足足保持了十三载,眼前的木植、岩石,就连地上铺就的青砖亦熟悉得叫徐行之心房战栗。
他双足踏上故乡的土地,身体便自动朝着他最想去的地方行去。
走到青竹殿前时,周北南恰从门内走出,见他满目滞然地走来,便招呼道:“行之,去哪里?”
徐行之答得很朴实:“走走,看看。”
回到风陵山后,眼见四周之景,周北南其实是颇有些羡慕徐行之的。
……他虽然离去多年,但故乡仍是记忆中的模样,一砖一瓦均未改变。
但周北南回首,看清二人头上悬挂着的匾额,想到此处是何地,心中便多了一丝怅然,不再与徐行之多叙,让开一条路,道:“进去吧。我已巡查过,安全的。”
徐行之踏入殿阁之间,掩上门扉,深吸一口气。
——谁说什么都未曾改变呢,此处常年绵延的酒酿醇香,早已在十三年间消失殆尽了。
他凝眉片刻,方才睁开眼睛:“……出来罢。”
话音堪堪落下,殿台之上便有清光流溢而出,光芒来自一方朱砂砚台,延展出一道流风回雪的幻境。
九枝灯自幻境之门中缓步走出。
青年身着一袭风陵服制,宛如姑射之神,掌雪握冰,一身清白之色刺得徐行之双眼生痛,握紧了掌中折扇,低声叫出了他的名字:“……九枝灯。”
九枝灯注视着徐行之的目光就像是一杯温茶,唯恐太过灼烈,烫伤了眼前人:“师兄,要单独见你着实是不容易。”
徐行之苦笑。
……那队莫名出现的醒尸受何人调派,并不难想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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