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怿看着殿中诸臣,失笑般的摇了摇头:“毛之不存,皮将焉附?”
李崇闻言一怔,只是暗暗的叹了一口气,再无言语。
这天下,终究只是元氏的天下,而非这满朝文武,更非天下门阀、士族的天下。
元怿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不但未能见功,反而将元魏这艘破船往沉渊的方向推了好大的一步。
如今也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孤注一掷了。
“殿下,亲征吧……趁贼将李丰才至雁门之宣武(今河曲),尚未完全封死往北镇之兵道、粮道,需尽快与元县男(元遥)、奚都督(奚康生)、邢都督(邢峦)联络。令其三人由北向南反攻关中……而后由下官都督华州并河东诸州,召集兵马,由东向西合击……”
元怿稍稍振作了一些:“好……孤自然再所不辞……”
“我谓之亲征,并非殿下……”
李崇深深一叹,朝坐于大殿之上,正不知所措的少帝拱了拱手,“而是陛下……只有陛下亲征,才能重振士气,令天下归心。也唯有如此,才有一线之机……”
皇帝亲征?
元怿的脸色猛的一白,目光有如刀锋,直逼李崇,足足愣了十数息。
“但有万一……”
“真要有了万一,那就是败了,且是一败涂地。待那时,定然已是乾坤旋转,改天换日,江山易主……敢问殿下,败于战场与败于这大殿之上,又有何区别?”
“李崇,你焉敢如此?”
元怿怒极,一声大吼震的殿梁哗哗作响,将朝臣吓的一个激灵。
“不如此,又能如何?”
李崇不但半点不惧,反而露出一抹苦笑,“若殿下以为不妥,那就准下官即刻往华州领兵,无非就是如崔延伯一般以身殉国,以报国恩……”
以身殉国……
连李崇都以为必败,这天下还有何人敢言胜之?
这天下,要亡了……
就如五雷轰顶,元怿竟方寸大乱,语无伦次:“太尉公,你莫要逼我……莫要逼我……”
见他如此失态,众臣又惊又疑。皇帝更是站起身来,脸上尽是惶恐之色:“太……太尉,你莫要逼迫父……嗯……叔父……”
怎会是我逼迫元怿?
而是这元氏江山已然危如累卵,一触即崩……
李崇幽幽一叹,附在元怿耳边说道:“也罢……殿下可慢慢思量,也可与陛下相商。然当务之急,是遣一擅战、敢战之将速往华州,谨守洛州门户……”
元钦已被吓破了胆,又如何敌的过虎狼一般的李承志?
“好……”
听李崇不再坚持让皇帝亲征,元怿当即松了一口气,低声回道,“京畿不容有失,还需太尉坐镇,故而往华州领军之言还望太尉莫提。但请太尉放心,孤这就与陛下相商,也请太尉参详一二……”
正说着话,殿中突然聒噪起来。元怿与李崇齐齐一怔。
只见朝臣或是侧着身,或是歪着头,大都盯着殿外。再往外看,直阁将军元略(元英四子)已然迎出大殿,正与一个军将窃窃私语。
离的稍有些远,李崇看的不是很真切。只依稀看到来人披着全甲,但并非禁卫之甲胄,反倒像是镇军。
元怿瞳孔微微一缩,颤声道:“是奚都督之从子奚定安,任离石镇中正参军(边镇武将,从五品)。如今,他该在离石镇将崔休麾下听命才对?莫非是……”
“殿下慎言!”
李崇低声一句,又断喝道,“成何体统?”
登时间,殿中便鸦雀无声。
同时,元略也进了殿,快步走到元怿身前,低声秉道:“殿下,约十日前,贼将李丰率兵进犯离石,清河郡候(崔休,离石镇将)亲冒矢石,率兵守城,苦战七日。然不防副将薜和临阵反戈,于夜中率部抢开城门,至离石城破……”
元怿厉声问道:“昨日奚都督才送来急报,称贼将李丰轻车简骑,顺边墙直抵宣武。为何今日就破了离石?”
“殿下,叛逆占据边墙,阻绝汾、肆等州诸道,是以军情已延缓了数日十日都不止。就如昨日接到的急报,已是半月以前。想必那时李丰应是先败奚公,而后挥师南下,急取离石……而离石在大河以东,边墙以南,自然能以六百里加急将急报及时送至京中……”
竟是如此?
元怿竟莫名的感到一阵轻松。
他之前还以为六镇的元遥、奚康生、邢峦等全败了……
刚生出一丝念头,他又猝然惊觉:方才李崇既言李承志是为阻绝六镇之粮道,那为何李丰又要急攻离石?
难不成是想攻占汾、并、冀等州?
因高肇反叛,尽征北地数州之丁壮,又因僧民作乱,这几州更是民生凋敝,不复往昔。与河东数州相比,有如天壤之别。
是以李承志为何放着华州、河东不取,却舍本逐末?
正狐疑不解,却听李崇一声哀叹:“薜和……可是仇池镇将薜破湖之子,原御史中尉、延州刺史薜聪之弟?”
“正是……薜和从子,也就是薜聪之次子如今为豳州赵兴郡守。而薜和本人也予永平三年(510年,元恪驾崩次年)随李承志出征,因军功转迁中垒将军,后迁离石副将……”
刚说到一半,元怿猛的一顿。
他终于知道,为何李崇那一叹那般凄凉?
李承志根本不是要阻断六镇粮道,而是要图谋河东。更甚至已暗中蛊惑如薜和这般的河东世家。
关中已失,若再丢了河东,等于京畿以北、包括六镇已尽落李承志之手。待那时,朝廷又能从何处征兵,何处征粮?
元怿眼前一黑,直挺挺的往后倒去。
闭眼之际,脑中就只有李崇方才说过的那句话:就只有这一线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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