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幸福的时刻,她却从这一刻起进入世界末日般的疯狂赶工。
丹宁洛可可风的早春设计她是最早完成的,风格完整的一组设计,在当月十几号的时候就上交给了巴斯蒂安先生。他给了几个不太大的修改意见,让她可以先不用管,全力以赴投入比赛,等结束后再花一两天时间修改即可。
然而令叶深深和沈暨都没想到的是,《香根鸢尾》的设计很顺利,但制作并不顺利。各种面料的尝试都无法模拟出香根鸢尾那种极其娇柔的轻薄花瓣,因为在现有的面料材质之中,根本没有质感相同的东西。雪纺太软,欧根纱太硬,绸缎的光泽感太强,棉纺织品光泽又偏暗淡,绉纱支撑不起花形,网纱印染图案不够细腻……
在沈暨的帮助下,叶深深几乎将市场上所有的面料辅料全部翻了个遍,却始终没有找到合意的。
眼看着决赛时间一天天临近,叶深深简直快要被逼疯了,辗转难眠。上一次是设计图拿不出,折腾掉半条命,可这一次是设计图顺利地拿出来了,却找不到面料来实现构想。
沈暨安慰她说:“别担心,找不到现成的,我们弄个差不多的来加工也可以,你觉得有比较接近的面料吗?”
“毫无概念……”叶深深痛苦地趴在沙发上,喃喃着。
沈暨算着时间:“还有一个星期多点,马上就找到的话,时间还是很充裕的。只是如果这两天再找不到,那么我们很可能要退而求其次,只能借用印染颜色,而放弃布料的肌理了。”
“嗯。”叶深深不甘心地点头,“我们已经跑遍了几乎全部的市场,就连巴黎都没有这样的布料,那还能去哪儿找呢?”
“我再帮你打听一下,或许原料供应商他们那边会有什么消息。”
叶深深疲惫地点头:“多谢你了,沈暨。”
“我们可是战友,需要说这样的客气话吗?”沈暨说着,又想起一件事,说,“对了,或许你可以去问问努曼先生。他的经验可比我们老到多了,就算找不到完全符合我们心意的面料,说不定也能帮你想一个妥善处理面料质感的办法。”
“对哦……之前肌理再造的办法,也是努曼先生告诉我的。”叶深深拍拍自己的头,懊恼地说,“之前跟努曼先生请假在家弄这个衣服之后,就一直没想过我还有这么强大的支持力量,真是昏了头了。”
“你是太努力了,所以根本没有任何闲暇去想自己还可以借助别人的力量。”沈暨看着她,轻叹了口气。而且,她一身孤勇,只顾着勇往直前,哪还想得到,自己其实可以停下来,借助一下别人的力量,根本可以不用这么累的。
“以香根鸢尾作为设计主题?这个想法还不错。”努曼先生在听到她的设计意图之后,点头肯定了她的想法。
“但现在遇到了一个难题。”叶深深充满期待地看着他,说,“市面上我都找遍了,可是没有能完美模拟鸢尾花瓣质感的面料。”
“是的,鸢尾花的花瓣感觉非常独特,我也未曾做过这方面的尝试。”巴斯蒂安先生说着,皱眉想了想,然后“喔”一声低呼出来,“我想起来了,七年前,我曾经为一位名流定制过一件婚纱,他夫人皮肤娇嫩,如果是太过硬质的纱和布料,会使得她的皮肤起红疹,但她又要求大摆婚纱,不挺括绝对不好看。我记得当时我是直飞意大利,为这款婚纱向LuigiBotto定制了丝毛混纺的一款布料,或许还有纯色的可以印染,你稍等。”
在叶深深无尽的欢喜中,巴斯蒂安先生叫来皮阿诺,让他帮忙查看当时的出货量。
皮阿诺先生速度非常快,不到半小时就让人从工厂仓库中LuigiBotto的专室中找到了积压七年之久的布料:“还剩六十米,纯白色。”
“太感谢您了,努曼先生!”叶深深兴奋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从椅子里跳起来,向努曼先生鞠躬致谢。就在她冲下楼的时候,皮阿诺先生在后面叫住了她:“你知道工厂仓库在哪儿吗?”
“呃……我打听一下。”叶深深说。
“来吧,我送你过去。”皮阿诺先生破天荒地说。
叶深深简直受宠若惊,原本想打电话找沈暨的手也在口袋中放开了。她跟着皮阿诺先生上了他那辆亮黄色甲壳虫,有点局促地说:“多谢皮阿诺先生了。”
“我只是看在努曼先生的面子上。”他看着前方,面无表情。
叶深深笑了,觉得皮阿诺先生的地中海发形都可爱起来。
前往仓库的路有点漫长,巴黎市区也不好出,两人走走停停。
叶深深坐在他身边有点尴尬,没话找话地和皮阿诺先生聊天:“这辆甲壳虫真可爱。”
一直沉默的皮阿诺先生终于有了反应,骄傲地挺了挺胸膛:“这可是三十二年前,努曼先生送给我的礼物。”
“三十二年前啊……”叶深深佩服地想,估计维修费比买新车还要高几倍了,皮阿诺先生还一直开着,真是个念旧的人。
“是啊,当时努曼先生卖出了第一套设计,又接了几个定制单子,他打电话给我说,快来巴黎,我给你买一辆你最喜欢的甲壳虫。”皮阿诺先生的脸上难得露出笑意,“我就这么被他从家乡骗过来了,一转眼过去快三分之一个世纪了。”
叶深深的脸上也露出笑容来,向往地说:“但你一定过得比在家乡开心吧。”
“是的,尤其是刚开始的时候,他熬夜赶工,我在外面跑单子。有时候穷得连吃一星期的意大利面,连肉末都没有,有时候一大笔钱到手,觉得我们可以立即退休去买海岛。可那时候我们过得真开心,我跟在他身后,一直向最高的地方进发,觉得太累时就互相打气说,上坡的时候当然是最艰难的……”他的脸上散发出一种明亮光彩来,仿佛又看到了熠熠生辉的往昔,但他的兴奋很短暂,随即又叹了口气,“不过,Versace先生的死亡给努曼先生的打击很大,近几年他更是早就萌生退意了,也已经公开对安诺特集团提出辞呈,只是为了手头品牌的平稳交接,所以才没有公布。”
叶深深点点头,说:“但努曼先生还是放不下自己工作了几十年的品牌的,他始终都投入了大量精力。”
“我想他是很孤独的,老伙计不是退了就是死了,过去辉煌的品牌,不是废弃了就是换了设计师风格大变,物是人非令人最无奈寂寞了。”皮阿诺先生说到这里,终于回头瞥了她一眼,说,“所以,有时候,我还挺喜欢你的。”
叶深深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没头没脑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在你来到之前,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努曼先生振作精神的模样了。我想,或许是你的到来,让他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带着简单的行李从法国乡下跑到巴黎,操着不纯正的口音,除了才华,没有任何可以依仗的东西。你跌跌撞撞又笨拙的样子,就像他的昨日重现。我得感谢你,是你让努曼先生寻找到了往昔。”
叶深深不好意思地低头微笑,说:“不,是我得感谢上天,让我能有幸遇见努曼先生和您。”
皮阿诺先生严肃地点点头:“这倒也是,感谢努曼先生吧,他已经十几年没有正式承认的弟子了,这个消息宣布出去之后,你这个小女孩肯定会震惊整个时尚界的。”
“真的吗?我也觉得自己太幸运了……”叶深深捧着脸露出幸福的笑容,又在心里想,希望消息能迟一点传出去才好呢,因为她希望自己震惊时尚界,靠的是自己的作品。
仓库到了,叶深深跳下车,跟着工人进仓库去,在层层叠叠的布匹之中,一眼就看到了被拿出来的丝毛面料。
她上手轻触布料的质感,百分之八十三的真丝,百分之十五的羊绒,织成极其柔软光泽的面料。其余的部分,是高分子纤维,将这柔软的面料撑起,使其容易定型,但又恰到好处地并未改变质感,只会在裁剪好之后,隐藏在最深处支撑出衣服完美的弧度。
“这,这简直是百分之百契合的面料……”叶深深激动得身体轻微颤抖,胸口一热,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但,随即她的心便冷了下来。
这是作为婚纱准备的面料,所以虽然是纯白色,却不是原色的纯白,而是经过印染处理的白。
换而言之,它的颜色光泽已经固定,没有办法再进行印染了。即使勉强再在布上进行印染,颜色也必定会发生偏差,完全不可能得到精确模拟的图案。
空欢喜一场,让叶深深颓然地放下面料,脱力地蹲了下来,好半天都没有动弹。
皮阿诺先生诧异地问明了情况,叹了口气,说:“那也没办法了,只能再寻找其他替代面料了。”
叶深深点点头,但在极大的失望之后,却终究无力站起。
正在此时,皮阿诺先生的手机忽然响起,他接起后,简短地应了几声,然后交给叶深深:“努曼先生找你。”
叶深深勉强控制住自己,尽量正常地接过电话:“努曼先生……”
“我忽然想起来,那白色的面料,可能已经进行过染色处理了吧?”
叶深深点头,声音略有喑哑:“是,所以可能不能用。”
巴斯蒂安先生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有点为难地告诉她:“这种面料当时生产了很少,因为没有商业价值所以只出了几百米,其中还有一部分是试织时候出的废品。我刚刚已经打电话去LuigiBotto帮你询问过了,工厂中原存的样品,之前在参加一个展会的时候遗失了,所以虽然资料参数还在,但如果我们要的话,他们要现制,时间上肯定来不及。”
叶深深觉得所有的门都在朝自己一扇一扇关上,她只能绝望地说:“那,我只能修改设计了。”
“不,永远都不要推翻自己最开始的构想,更不要因为现实的无奈而将自己作品中最大的亮点抹去。”巴斯蒂安先生在那边说道,“而且你还未到绝望的时刻,因为LuigiBotto的人对我提到了一件事——在七年前那场盛大婚礼之后,萨维尔街有一家定制店对这种面料很有兴趣,所以向他们提出购买,但因为LuigiBotto本身自己也就那么一点存货,所以只给了一匹白坯布料,让他们去试试看,是否会有大量需求。结果对方自此后并无音讯,估计那布料并没有引起别人的兴趣。”
叶深深的精神稍微振作了一些,问:“那么,那家店的名称呢?”
“时间太久了,对方已经记不住了,但确定是萨维尔街的没错。我想,乘坐欧洲之星从巴黎到伦敦不过两三个小时,以你的速度,去各家的店铺中一看面料应该就能发现的,说不定还能赶回来吃晚饭呢。”巴斯蒂安先生戏谑地笑道。
叶深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说:“是,我马上过去。”
在回城区的路上,叶深深给沈暨发了个消息:“沈暨,你在哪里?”
沈暨很快回复:“布鲁塞尔,Scabal这里。”
他居然找到那边去了,叶深深简直又佩服又感动。不过她算了算,从布鲁塞尔回巴黎至少要一个半小时,便说:“那我马上去伦敦了,我找到了一款非常合适的面料,努曼先生告诉我,萨维尔街可能有存货。”
沈暨有点迟疑:“萨维尔街每家店都有两三千款面料,你准备去找吗?”
“嗯,到时候过去指定要LuigiBotto的,相信有了筛选条件之后,找起来并不难。”叶深深看看已经到了自己的公寓楼下,便说,“那我马上就走了,你等我的好消息哦!”
她飞奔上楼去,将卡和钱塞进自己钱包,转身要走的时候,目光却落在门口的挂历上。
二十日。
忙得要疯掉了,居然差点忘记了,明天就是顾先生的生日。
她愣了片刻,赶紧手忙脚乱地翻出抽屉最深处的盒子,打开看了看那对袖扣,塞进包里,然后狂奔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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