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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创世者

顾成殊毫不犹豫,上楼敲了敲她家的门,停了五秒钟,又敲了三下。

敲了许久,里面终于传来叶深深迟疑喑哑的声音,略带模糊滞涩:“谁?”

顾成殊一字一顿地说:“开门。”

叶深深呆了片刻,嗫嚅着,艰难地说:“顾先生,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顾成殊清楚无比、不容置疑地再度重复了那两个字:“开门。”

叶深深停顿了许久,终于还是没有办法,用颤抖的手按下了门锁。

刚打开一条缝,顾成殊已经将门一把拉开,大步闯了进来。

他身上是半融的雪花,带着一种湿漉漉的寒意,但他的脸色比将融未融的雪更寒冷。

叶深深心里升起难以言喻的畏惧和疼痛,眼睛一瞬间痛得灼热。

他将门一把带上,抬手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抵在了门背后,俯头死死盯着她。

他厉声问:“结束我们的关系,是什么意思?单方面宣告和我分手,然后躲在这里不敢见人,又是什么意思?!”

他的眼睛带着她从未见过的红血丝,里面写满了愤恨与恐慌,让她一瞬间就看见了这不眠不休等待的二十四小时,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叶深深胸口急剧起伏,连口中的话语也不成句,只虚弱地叫他:“成殊……”

没等她再说一个字,他已经低头吻住她微张的双唇,肆意而狂暴地亲吻了下去。

叶深深在震惊之下,下意识地推开顾成殊的肩膀,企图挣脱他的怀抱。然而他紧紧抓住她的右手按在了她的耳畔,用另一只手插入她的发间,托起她的头让自己亲吻得更加深入,对于她的挣扎丝毫不予理会。

叶深深的喉间发出无措的呜咽声,还未出口,便已经消失在两人的唇舌纠缠中。

外面的雪,里面的灯,全都消失在了他们的周身。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光线,甚至连全身的感觉也只剩下肌体接触的那种奇异触感,难以抑制,无从脱身。

在眼前昏黑之中,叶深深紧闭双眼,全身颤抖着,身体灼热不已。

快要晕厥之时,大脑却似乎放大了所有感受,让她如同溺水的人一样,被这个吻拖拽着,一直往下沉去,直到最终没顶的一刻,放任自己全身脱力,所有意识消失在快感之中。

直到顾成殊终于放开了她,两人都是喘息凌乱,略带狼狈。

顾成殊抱紧她的身体,本想继续质问她,可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和脸颊异样的红晕,再想着刚刚那灼热的触感,终究感觉到不对劲,俯头迟疑着贴了贴她的额头。

滚烫的身体,她在发高烧。

顾成殊皱眉将叶深深抱起,小心翼翼地拢在怀中,用自己的脸颊贴着怀中她的脸,勉强帮她冷却一下。

“我带你去医院。”

叶深深蜷缩在他怀中,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袖,眼神迷茫地盯着他,连焦距都似乎对不准。

许久,她才闭了眼睛,虚弱地说:“顾先生,我们已经分手了……”

顾成殊听着她气若游丝地坚持着,心头火起,恨不得将她按在沙发上,再来一场狂暴的亲吻来发泄自己的郁闷。

但他终究还是强行忍住了,抿唇将她抱得更紧一点。

叶深深想要挣扎,可虚弱的她气息急促,只能恍惚揪着顾成殊的衣袖,喃喃地叫了一声“顾先生”,便垂下了手,失去了意识。

低头看着高烧晕倒在自己怀中的叶深深,顾成殊只能叹了一口气,将虚脱的她往自己肩头再靠了靠,艰难地反手去开了门。

在出门时,他踩到了地上的一张纸。

迟疑了一下,顾成殊终于回头看向自己进门后便没有看过的屋子。

一室全都是凌乱散落的图纸,在尘埃与夜色中,一片片雪白的纸张,显得格外显眼刺目。

在他来之前,她一直扑在尘埃之中,将自己投入淹没在这些设计图之中。

沈暨赶到医院时,叶深深正在输液。

不过虽然她气息微弱,脸色也很苍白,但医生认为只是过度疲劳悲伤加上下雪天冻了太久,所以一时昏过去了。送过来时虽然发烧到近四十度,但现在体温已经降下来了,休息几天后,应该并无大碍。

顾成殊坐在病床前,静静地凝视着昏迷中的叶深深。

沈暨走到他身边叫他时,他也只“嗯”了一声,并未回头,似乎片刻也舍不得把自己的目光从叶深深的身上移开。

沈暨在他身旁坐下,问:“深深没事吧?”

“没事,待会儿就会醒了。”顾成殊说着,抬手轻轻理了理深深散落在枕畔的头发,免得她被发尾扎到。

沈暨看着他柔缓的动作,心里升起异样的感伤,因为,他从不知道顾成殊会有这样温柔的一面。

“对了沈暨,你看看这个。”顾成殊从包里拿出一沓设计图,递给沈暨,“从深深的家里找到的,我去找她的时候,她应该就在画这组设计图。”

沈暨的目光落在顾成殊手中的设计图上,只觉得心口微震,受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力量推动,他不由得一把抓过顾成殊手中的设计图,睁大了眼睛看着。

依然是叶深深代表性的绚烂线条和绮丽图形,但却已经不只是为了好看而存在。在这组设计中,她不假思索地摒弃了自己过往的虚华,不带丝毫留恋地捐华弃虚,唯有属于某个特定世界的共同辉光被结合在一起,却闪烁出共同的光芒。

这是她的世界,原本斑驳繁杂万花迷眼的幻象,如今砍掉了所有横生蔓长的枝丫,只剩下一气呵成的气韵在整件服饰上流动——即使只是一个领口、一个袖子、一个裙摆的独特设计,也全部能以不可思议的气质联系在一起。

漫天散落的星辰,至此终于凝聚成贯穿长空的银河,寰宇初开的光芒,颖耀天际。

叶深深的世界,彻底构建完成。

沈暨的目光从手中的设计图缓缓移开,捏着设计图的手缓缓垂下,伫立在灯下,沉默许久。

怕惊动叶深深,顾成殊示意沈暨和他一起出了病房,然后才将他手中的设计图接过整理好,问:“你觉得如何?”

沈暨怔怔地站着,想了许久,才低低地说:“之前,我去过阿代加海湾,当地出产一种坚实无比的树木,需要几代人才能培养成才。每一代的养树人,都会定期将树木新长出的分叉枝条削掉,只留下向上长的主枝。于是,我去树林中看到的,便是一棵棵高得不可思议的参天大树,上面布满累累伤痕,触目惊心……”

他说到这里,又低下目光,凝视着叶深深那组全新的设计图,声音也因为激动与敬畏,而有些微的嘶哑:“而现在,我仿佛又看到了满是节疤却依然竭尽全力向着云霄生长的那些树。不同的是,这些伤痕,是深深自己举起世间最锋利的利斧,削掉了自己的枝蔓,将一切纠葛、华美又浪费的东西,毫不留情地删除,为的,只是保留自己无可取代的主干,长成巨树之中,最大的那一棵。”

“是,她付出的代价是值得的。”顾成殊笑了笑,低头看着手中的设计图,评价说,“气韵流动,轻灵优雅,我喜欢她现在的,这样一气贯通的风格。”

“是的,这是世间除了她,没有任何人能仿制的作品。它们会永难磨灭,就算时间过去了千年万年,也依然是独特闪耀的,那一颗星辰。”沈暨声音略带颤抖,甚至因为激动而眼睛都发出了异样明亮的光芒,“深深现在终于可以捕捉自己那些抽象而不可捉摸的意象,并且完美地创造再现出来。她已经不再是灵感型的设计师了,我想她应该已经突破了自己,足以掌控自己所要的一切,即使无中生有,也能创建出伟大的构想,令人敬畏!”

顾成殊低低地说:“所以,她会成为我们期望的,永恒闪耀的星辰。”

“或许,她已经是了。”沈暨望着病房内的叶深深,收紧了自己的十指,紧握成拳,“深深现在拿出来的,已经不仅仅是一组设计,而是一组理念的实体,一组风潮的凝固,足以主导一季风向。她会使得所有设计师纷纷靠拢,汇聚在她的身边,她会引领所有人专注研究并融汇这种风格,改变其他设计师,甚至改变整个设计界,改变全球的服饰发展方向!”

“是的,她在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足以辉耀后人的世界。”顾成殊点了点头。而他所能做的,大概就是为她创造一个足以容纳她这个辉煌世界的、拥有无限发展可能的空间,让她可以不必浪费一丝灵感,也不必受到一寸拘束,将她心中想要的世界,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创造出来。

即使,这需要他驾驭这巨大的风暴,去迎接前所未有的挑战,也在所不惜。

顾成殊转过身,隔着虚掩的门缝,看着病床上的叶深深。

这个创造出了如此宏大世界的女孩子,仿佛竭尽了自己所有的力量,虚弱地沉浸在昏沉的梦境之中,难以醒来。

她是被他逼成这样的。如今她终于如他所愿,成了足以令这个世界惊叹的设计师,或者说,她已经不再是一个设计师,她是一个可以自由营造所有匪夷所思光怪陆离世界的,伟大的创世者。

谁也不知道,这个静静沉睡的女孩子,拥有了这么强大的力量。

顾成殊忽然低下头,微微笑了出来。

他说:“沈暨,你好好照顾深深。”

沈暨应了一声,然后才回过神,诧异地问:“你呢?”

“我要回顾家去。”顾成殊缓缓地说道,“深深已经不需要我了。”

沈暨大为惊愕,看看昏睡的叶深深,又看看顾成殊,不敢置信地问:“你胡说什么!你不是经常说,要做深深背后的力量,让深深走上时尚巅峰吗?你不是说深深就是你的梦想和你的目标吗?”

“我是说过,但那是上一阶段的事情了。”顾成殊说道。

“无论哪一阶段,深深都需要你!”沈暨怕惊醒叶深深,努力压低声音,却压不住他怒吼的语调,“成殊,别突然做这样不负责任的决定!深深没有了你会怎么样,你难道不知道?”

“我知道,但现在,我非走不可。我在那边,还有事情。”顾成殊说着,态度坚决,神情冷硬,不曾为沈暨的话动摇半分。

“可当初你也是为了深深,离开顾家,来到她身边的!”

“是,可形势比人强,我现在需要回去。”

因为他无法容忍躲在暗处的力量,一次又一次发动对他们的阴谋。他可以顺利化解这一次自己与深深的危机,也有把握对付接下来的第二次,第三次,但他不能坐视自己最亲的人一直针对自己最爱的人,再三纠缠。

他要替深深铲除前进道路上的所有荆棘,从根本上彻底解决所有阻碍,让她更快地前进,不要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任何无谓的地方。尤其是,在深深已经拥有这么深远的可能,足以开创一个自己的世纪之时。他绝不容许任何可能让她分心、让她受影响的事情再发生。

所以他站在门口,静静地看了叶深深最后一眼。

他的目光专注而深切。他知道别离是长久的,所以,他珍惜地将这一刻她的模样深刻地铭记在自己的心头,直到永远都不会被抹去。

在离开的时候,他对沈暨说了最后一句话:“深深醒来后,你只要告诉她一句话……她之前对我说的一切,我都没意见。”

叶深深从沉睡之中醒来,眼前是跳跃闪烁的晨光,在她的睫毛上如水波般动荡不定。

叶深深倦怠地抬起手,却不是捂住自己的眼睛,而是轻轻地覆在了自己的双唇上,然后才虚弱无力地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世界。

她还记得自己在陷入昏迷之前的最后一刻,顾成殊亲吻她的感觉。

那令她难以承受的激狂拥吻,使本来就虚弱发烧的她陷入了昏迷。

然而现在,顾成殊在哪里呢?

叶深深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雪白的病房看了许久,然后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她的手轻轻地滑落,无力地跌在被子上。

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要醒来了。

让她就一直在那个拥有着顾成殊,而顾成殊也永远不会伤害自己的世界里,一直沉睡下去吧。

“深深,你醒了?”沈暨将她滑落的手握住,惊喜地问。

叶深深这才发现,沈暨就坐在床头看护着她。

她睁开眼看了他许久,然后问:“你怎么在这里?”

沈暨给她倒了水,又拿起一个苹果给她削皮,说:“成殊昨晚发现你在家晕倒了,把你送过来的,然后他……”

说到这里,沈暨又看了看叶深深,见她垂着眼睛平静地喝水,然后才说:“他家里有事,所以先回去了。”

叶深深点了点头,声音低哑:“这样啊……”

无论如何,他可以追到中国,可以跟到她家中,但终究还是要回去的。

她觉得自己早已知道这个结果,所以也没有表现得太难过,只默默地转过头,看着窗外,怔怔发呆。

昨夜的雪下到现在,已经变得零星散乱,落光了树叶的枝条,光秃秃地冻在一层冰雪之中,反射着冷冷的光线。

整个天地,带着一种透明的寒意,直逼入她的眼中。

她觉得有点疲倦,闭上了眼睛,轻轻地问:“他走了……什么都没对我说吗?”

沈暨迟疑着,把削好的苹果递到她手中,观察着她的神情,低低地说:“成殊他……让我告诉你一句话。”

叶深深靠在病床上,捧着他削好的苹果,一动不动地盯着。

“他说,你之前对他说的一切,他都没意见。”

叶深深捏着手中的苹果一动不动。疲惫不堪的大脑渐渐清晰起来,她慢慢地回忆起自己给顾成殊发的那条消息。

她说,顾先生,我们的私人关系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了。

而他,没有意见。

绵延万里的牵绊,至此断裂。相许经年的诺言,轰然倒塌。

所有美好的不美好的过往,一幕幕在眼前闪现,又丝丝缕缕消融。

窗外荒芜冰冷的景色,如藤蔓般侵袭入暖气充足的屋内,攀爬到她的身上,直刺入胸中。

冰凉彻骨,穿心而过。

在这万物摧残分崩离析的一刻,叶深深心里唯一想起的,是自己丢弃在案头的那些设计图。那是她一次又一次想为顾成殊设计的衣服,却觉得无论多么精巧的设计都配不上他而放弃。

她无可比拟的、无可匹配的、无可相映生辉的顾先生。

这一段感情走到最终,她最遗憾的事情竟是,她终究未能拿出令自己喜欢的设计,让他穿上她为他量身定制的衣服,让她的作品贴在他的肌肤之上,行动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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