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啪”的一声,叶芝云手中的手机被重重打飞,摔在了墙壁上。
老式的手机,后盖不严,连电池都飞了出来,屏幕上刚刚出现的“深深”二字顿时消失,电话就此中断。
叶芝云心惊胆战地抬头,看见站在面前的申启民,那阴沉的脸上,一双眼睛中全是狠厉的光。她惊吓地张张嘴,挤出几个字:“启民,我……我就接个深深的电话……”
还没等她说出后面的话,申启民的拳脚已经劈头盖脸地打下来。叶芝云条件反射地护住自己的脸,不让他打到要紧的地方,免得自己无法出去见人。
申俊俊听到动静,推着轮椅出来,幸灾乐祸地说:“打,打死她!要不是你的好女儿叶深深到处诋毁抹黑我们,我们现在至于落得这步境地吗?!你看看别人看我们都是什么眼神!连送水送煤气的人都不肯上门了!”
“别给我搞什么花样,好好给我待着!”申启民想到家里断水断气的现状,揉着自己打痛的手,狠狠地又往叶芝云身上踢了一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个女儿要干什么!她刚开完记者会就给你打电话,不就是想拉拢你吗?哼,你待在我申家屋檐下,居然敢帮外人对付我?要不是老子看着你,是不是你就直接跑到发布会上去哭诉老子对你的迫害了?”
叶芝云不敢回嘴,抬起手背抹掉眼眶中的泪,蜷缩在墙角,按着自己剧痛的肋骨,气息急促。
看她这副模样,申启民那股火气烧得更旺了:“叶芝云,你也别怪我,我本来是要和你好好过日子,是你自己不识好歹!叫你去向女儿拿些钱你都推三阻四,对俊俊又不尽心,夫妻做成这样,我能不闹心吗?你自己想想,你对得起我、对得起这个家吗?”
叶芝云捂着脸,喉口哽咽,断断续续地说:“启民,深深她一个女孩子,自己一个人在外打拼事业,我这个当妈的没用,帮不上她半点忙,只希望她好好的,过得开心……我们要她的钱,要她的事业有什么用?她现在过得这么好,我们要支持她……”
“有什么用?你说有什么用?”申启民扭曲的脸一片狰狞,朝她怒吼,“她是个女的,生下来就是外人,她赚的钱将来都是别人家的!咱不趁现在把她掐住,就要便宜了别人!”
叶芝云哀求地盯着他,说:“启民,怎么会便宜了别人?深深身上,也流着你的血啊……”
申俊俊冷笑,说:“是啊,她流着我老申家的血,那她赚的就是我家的产业!家族企业,你懂不懂?她还没出嫁,所有东西按理、按法律,全都是我家的,凭什么便宜了外人?”
叶芝云捂着越来越痛的肋骨,想说什么,却泣不成声。
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有人问:“请问是申启民先生家吗?申启民先生在不在?”
申启民怔了怔,凑到猫眼看了看,外面是几个拿着长枪短炮的记者,见里面没有回音,便又开始敲门。
申启民咒骂一声,把门一把拉开,隔着铁栅栏防盗门烦躁地问:“干什么?”
外面的人立即将话筒递进栅栏门,问:“申先生,请问你知道今天叶深深召开记者会的事情吗?”
申启民没好气地说:“知道!我还知道这个不孝女,她肯定是先要喊屈,再反咬一口,连她爸都敢污蔑……”
然而没人听他说什么,大家一眼就看见了里面满身伤痕的叶芝云,立即咔嚓咔嚓地拍照。
申启民这才想起叶芝云被他打得不能见人,立即气急败坏地把门重重关上。
门外的喊声还顺着门缝传进来:“申先生,请问能不能开门接受采访?”
“关于你之前和叶深深的母亲离婚,二十多年从未尽过抚养义务的事情,你能谈一谈吗?”
“请问你帮女儿店里采购进货时大吃回扣的具体过程是怎样的?”
“请问你知道申俊俊杀死的死者家属,知道他姐姐是叶深深后,对媒体扬言要求追加赔偿吗?”
“请问叶深深的母亲那副样子,是不是又被你家暴了?”
申启民怒吼:“滚,都给老子滚!老子报警了!”
外面的人还在大力敲门:“申先生,申先生……”
申启民暴怒地狠踹房门,外面人见他闭门不出,只在里面骂骂咧咧,也只能又等了一会儿,便各自悻悻散去了。
“妈的,这个不孝女,居然在外面宣扬家丑,还敢给老子泼一身脏水,真是反了她了!”申启民气得抓起门边鞋柜上的鞋子,狠狠掼到地上出气,“这要在几十年前,老子剥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把她浸猪笼,天下人还要拍手称快!”
气怒交加中,又怕那些记者一波波过来,自己以后就被堵在家里了,他便草草拿了点钱,扯起叶芝云就往外走:“走!”
申俊俊问:“爸,去哪儿啊?”
“回老家避一避!”
叶芝云和申启民是同村人,距离上海倒不远,开车回去也就两三个小时,是个挺封闭的小村镇。镇上像他们这样能在大城市中立住脚的人,也是大家关注的对象了。至于叶深深的事情,年轻人可能还上网看看,年纪大的人压根儿都不知晓。
“哟,芝云和老公一起回来啦?看你们这亲热劲儿。”街坊邻居一看见他们,就露出热情的笑容,“你家启民还真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羡慕你啊!”
叶芝云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敷衍着和熟人寒暄了两句,跟着申启民到他大哥家里借宿。
“这都回来了,我想去瞧瞧我妈……”叶芝云怯怯地对申启民说。
她娘家就在申启民大哥家一条街外,申启民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吧,快点回来,俊俊睡前还要擦身子。”
叶芝云赶紧出了门,走到街口又在摊子上买了两样水果,提在手中。
叶深深的外婆前些年得了老年痴呆症,住在叶芝云的弟弟家里。可巧今天弟弟一家出去玩了,眼看天都黑透了还没回来。
屋里连盏灯都没点,叶芝云摸索着进去开了灯,躺在里屋床上的外婆见她,有些迷糊地问:“谁啊?是阿英吗?”
阿英是叶芝云小时候的邻居姐妹,见母亲把自己认错了,叶芝云赶紧过去,扶着她坐起来,说:“妈,是我啊,芝云。”
外婆看了看叶芝云,然后才恍然大悟抓紧女儿的手,说:“芝云,你回来啦?我就说你不可能是阿英,阿英都死了!”
叶芝云愣了愣,说:“阿英死了?我……我上次回来,她还跟我聊天呢,怎么就没了?”
“她被那个赌鬼老公推下沟死了!就在对门那边,她老公正搓麻将呢,她跑来就把麻将桌掀了,她老公就打她,没想到她头磕到沟沿,就这么没了。”
叶芝云张了张嘴,喉口干涩,又艰难地问:“她干吗掀麻将桌啊?”
“她老公你还不知道?赌了二十几年,欠了一屁股债,阿英向娘家借了五万块到现在还欠着。后来阿英不是自己开了个早餐店吗,每天早上三点起来剁肉馅包包子,忙活了好几年,把别的债都还完,娘家那边的也快攒够了。结果她老公觉得老婆娘家的,还不还有啥要紧嘛,就把她要还娘家的钱拿去赌了,她发现后就疯了一样跑去掀了麻将桌。”
叶芝云呆了呆,机械地掏出带来的水果,茫然问:“那她老公现在呢?”
“进去啦,判了三年。”
“三年……”
“是啊,大家都说阿英意外摔沟里死的嘛。这边宗族还给派出所写了万言书呢,一条街的人都签字了,都说两夫妻拌嘴吵架,一失手老婆摔死了,这老公不是挺冤的吗……”
叶芝云已经听不到母亲后面的话,她茫茫然削着苹果,一边发呆。
她忽然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到阿英时,她还给自己塞了两个包子,胖胖的脸上满是开心的笑容,说:“妹啊,你看我每天吃包子都胖了,这日子滋润的,不知该上哪儿买特大码的衣服啊!”
言犹在耳,她一起长大的街坊姐妹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而因为是夫妻之间的争执,杀人凶手付出的代价,仅仅只是三年牢狱而已。
她眼前忽然出现了申启民的模样。那男人并不高,也并不壮,可她现在一想到他,就止不住地发抖。
全身的伤痕与疼痛都在提醒着她,这个男人的可怕。
她在心里想,阿英是解脱了,我呢?
叶深深外婆拉着叶芝云的手,絮絮叨叨地问:“你最近和启民还好吧?深深怎么没回来啊?”
叶芝云迟疑着,说:“深深……又是法国又是美国的,忙啊。”
“忙点好,这孩子有出息了啊。”外婆说着,又叹气,“深深挺好的,虽然你当时怀了个女儿,被启民给抛弃了,可是这么多年你们母女不是也挺好的吗?女人啊,还得靠自己!你看你弟,把我丢这房子里,看都不看一眼的,早知道我就不把房契和钱给他了,那样他还肯服侍我几天……妈现在也是悔啊,你和深深当时那么苦,我还只想着把钱给儿子,妈也是怕别人笑话我把东西给嫁出去的女儿……”
眼看她又要絮絮叨叨个没完,叶芝云便打断她的话:“妈,这都什么时候的事情了,都过去了,别提了。你早点睡吧,我得赶紧走了,睡前还要给俊俊擦身子呢。”
老年痴呆的外婆不太明白地看着她,问:“俊俊是谁啊?”
“就是……启民跟后来老婆生的孩子,瘫痪的那个。”
外婆用仅剩的几个牙齿磨着苹果,慢腾腾地问:“哦,他肯孝顺你吗?”
叶芝云没吭声,心想,万幸他瘫痪了,不然的话,肯定会跟着申启民一起对自己拳脚相加。
“芝云,你看看我,亲生的儿子都靠不住!你啊,多疼疼深深吧,这辈子,你也只有她靠得住了。”
叶芝云呆呆地看了面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母亲一会儿,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连老年痴呆的母亲,都知道她这辈子,该选择什么路,可她,却偏偏一再走错。
叶深深蜷缩在沙发上,听着手中的电话传来忙音,疲惫而沉默。
昨夜刚从美国飞回,今天晚上开了记者会,忙乱纷繁间,连时差都还没倒,就已经要到凌晨了。她现在身心俱疲,累得快要瘫软。
可是,她还是无法睡着,只固执地试着再拨了一次电话。
电话里,依然是无法接通的忙音。
在旁边收拾文件的顾成殊叹了口气,说:“深深,你回房间睡一会儿吧。”
叶深深缓缓摇了摇头,睁大一双眼睛盯着窗外的黑暗:“我有点担心,我妈妈可能是出事了,不然的话,怎么会忽然就挂断了我的电话,又至今不开机呢?”
顾成殊见她神情那么黯然,便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她身边坐下,说:“世事还是要靠机缘,或许再过段时间,你妈就能看清申启民的真面目,会彻底对他绝望也不一定。”
叶深深又摇了摇头,茫然地说:“她自己不肯醒悟,我们有什么办法?”
顾成殊看看时间,已近午夜,便起身给深深热了一杯牛奶,又给她拆了一袋蛋糕。
等到叶深深吃了点东西,他才轻声说:“深深,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有一个值得敬重的母亲。”
叶深深握着牛奶杯,有些茫然又有些悲恸地看着他,喉口发出难以抑制的一声呜咽。
“虽然我和你的母亲接触不多,但她一个单亲妈妈,能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把你培养成这么好的女孩子,坚韧,善良,聪明,独立。我真的非常敬仰她,也希望,她能得到幸福,别像我妈妈一样。”
叶深深听着他的低语,默默地点了点头,说:“是的,她在我心里,是这个世上最了不起的人。”
“其实你妈不肯离开申启民,我也思前想后分析了好久。我觉得,你妈与申启民复合,一是因为相依为命的女儿越走越远,她难以适应这种孤单,所以在申启民回来的时候,才会那么轻易就和他重新在一起;其次,也是从小就受到那种教育,早已有了固定思维,观念和我们这代人本就有冲突,只想着有了丈夫才有倚靠;最后,我还认为……”平生第一次,顾成殊在她面前轻叹了一口气,原本,她还以为他是个永远不会显露出这种表情的人,“你母亲之所以留在申启民的身边,也是为了你。”
叶深深愕然睁大眼睛,定定看着他。
“如果不是她一直待在申启民身边,走投无路的申启民在你这个女儿发达之后,肯定会过来追讨你所拥有的一切,更会在被你拒绝之后穷凶极恶,到时候你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哪还有你这些年发展的空间?”
他的话语,像是惊醒了叶深深,她透过一双泪眼看着他,迟疑地低声开了口:“所以……所以是我妈妈为我挡下了这些本该加诸我身上的苦痛,使得矛盾最终到现在才激化?”
“我不知道我这样的猜测对不对,但至少,如果你妈妈没有和申启民复合,这场风暴不会现在才来。而那时尚且软弱稚嫩的你,恐怕也根本不可能对抗得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叶深深紧紧握着顾成殊的手,竭力抑制自己的激愤,只能黯然说:“我……知道了。”
其他的,她什么也没说,但顾成殊知道,她心里一定已经有了决定。毕竟,叶深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会束手无策的她。
所以他也没说什么,只默默抬手轻抚她的额发,温柔地俯下头,安慰地轻吻她。
然后,他拉起叶深深:“走吧,深深,你和申启民的亲情既然已经撕破,你妈妈不能再待在他身边忍受了,我们总得有个了断,我们出发,去找你妈妈。”
小镇的夜空一片黑暗,没有城市的光污染,显得夜色格外深沉。
叶芝云躺在床上,听着身边申启民低微的鼾声,睁着眼睛,在黑暗中了无睡意。
她空洞的目光,望着面前仿佛永远望不到边的黑暗,渐渐地,越睁越大。
女儿曾经说过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她说,妈妈,将来我赚了钱,就买一套大房子,我们住在里面幸福开心地过日子。
她说,妈妈,虽然我没有爸爸,可是我一定会比别人加倍努力的,因为我要为了妈妈和自己而奋斗!
她说,妈妈,帮帮我,也帮帮你自己。
在黑暗之中,叶芝云抬起手,用手背悄无声息地抹去脸上冰凉的眼泪。
她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心头一点燃烧的火焰,开始引燃了她的全身。
阿英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她说:“你看我现在过得多滋润……”
然而那声音又幻化成自己的声音,是自己对女儿说:“深深,妈现在挺好的,你爸浪子回头了,现在谁不羡慕我……”
https://shenhaiyujin.com/book/36919/989201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