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城老城区里有一家很有名的面馆,门面不大,一年只开六个月,晚上七点开门半夜三点关门。他们家主打虾爆鳝,春夏季节是黄鳝和沼虾最鲜美的季节,浓郁的汤头加上鲜美的河鲜,入口是沾满了汤汁筋道的干切面,回味无穷。
所以哪怕这家店开店时间奇葩,店面环境简陋,店主还经常吆三喝四,仍然是天天爆满,门口站满了排队的人。
方永年和陆一心在排队的人群里,都没有说话。
陆一心两只手藏在外套口袋里,低着头;而方永年,则低头看着手机,手机屏幕里是陆一心看不懂的语言和化学方程式。
陆一心的手还是抖的。
刚才方永年带着她打车的时候她还一直拉着方永年的袖子,上车前,方永年另外一只手伸过来,拉开了她的手。
并不嫌弃。
动作甚至有点温柔。
他手心碰到她手背的温度,让她手背至今还是滚烫的。
他带她过来吃面,这家面因为开店时间过分奇葩,离她家又有点远,她一直没有过来吃过。
倒是在他面前提过很多次,他还记得。
陆一心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一小步,自己的外套几乎要贴上方永年的外套。
方永年扭头看了她一眼,往后退了一步,让她站到他的前面。
他站在她身后,低着头继续看手机。
两人没有任何交流,但是姿势变了。这样,他一低头就能看到她的后脑勺,这样,他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她低着头手足无措的样子。
以一种保护的姿态。
陆一心觉得很神奇。
她那么神经大条的人,居然能够迅速的理解方永年每个动作后面的含义。
他在安慰她,他在用更好的方式和她离别,他在帮她守护,她心里面的心动和欢喜。
他没有转身就走。
她喜欢的人,哪怕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仍然温柔。
所以她的眼泪更加止都止不住。
那碗面不负盛名,半臂宽的海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陆一心先喝了一口面汤,热气袅袅,眼泪和着面汤,又烫又涩。
方永年看着她的头顶,恍惚想起六年前因为外婆去世化身小兽的小姑娘,也是现在这个样子,一边喝着汤一边流眼泪。
他跟她,真的认识很久了,跨过了他的前世今生。
甚至连他的手腕上都还留着这丫头六年前咬的印记,白色的小小的牙印,和他身上很多伤疤一起,变成了他活着的象征。
她确实带给他很多东西,她是他缅怀过去的纽带,她也是他每次怀疑人性的时候,提醒他世间仍然有美好的存在。
他抽了两张面馆的餐巾纸,递给她。
劣质的餐巾纸擦在脸上,仍然会掉纸屑,陆一心擦着擦着,挂着眼泪就笑了。
方永年双手环胸,眼底也有笑意。
六年了,这种劣质的餐巾纸仍然是苍蝇馆子的标配。
这个世界变化的再快,也仍然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保留着这样让人会心一笑的奇怪传统。
“行了别哭了。”方永年有些无奈的看着陆一心又哭又笑的狼狈样子。
陆一心吸着鼻子嘴里发出了模糊不清的呜咽,好不容易喘匀了一口气,赶紧先表明立场:“我……还得再哭一会……”
午夜简陋面店里人潮汹涌,大部分人脸上都带着困倦和冷漠,没有太多人注意到角落的桌子边坐着个哭到连话都说不全的小姑娘,而她对面的男人,精瘦,表情严肃,却耐心。
陆一心深呼吸着终于缓过了气,喝了一口面汤,吸了吸鼻子,就又想哭了。
方永年明天就要走了。
他刚才交代的话,像是他们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
他再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带她街头巷尾的找吃的,用劣质的餐巾纸安慰她,沉默耐心的等她情绪发泄完。
陆一心又开始呜咽,可是面快坨了,这是方永年买给她的面……
她一边吸气一边吃面,吃得一旁的方永年战战兢兢。
“你会被呛死。”他拿走了她的筷子,“哭完再吃。”
陆一心冲着方永年流眼泪。
方永年:“……”
这丫头,悲伤的都让他觉得荒谬了。
十八岁的喜欢,真的能那么刻骨铭心么?喜欢他这么一个脾气不怎么好,年纪有点大,身体都残缺的人,也能那么全无保留么?
他都有些想要问问她,他到底哪里好,好到她现在坐在对面都快要哭到变形。
“我只是去华亭。”他已经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复杂的让他这种经历过跌宕起伏人生的人,都无法理解的心情。
“我去华亭,是有事情要做。”他夹在做她的长辈和被她喜欢的人中间,觉得自己说出的话每一字都很尴尬,“你马上高三了,也不可能再像现在这样,有事没事就往我这边跑。”
方永年十分罕见的,停顿了一下。
张了张嘴,又停顿了一下。
哭得昏天黑地的陆一心,一边抽泣一边稀奇的看着他。
他对她向来有什么说什么,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方永年犹豫的样子。
他真的太犹豫了,那句话说出口仿佛要了他的命一样的犹豫。
方永年的手指在面馆有些油腻的桌子上点了点,像是下定决心,又像是终于认输:“我走了,并不代表我们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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