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听了太空站上的会议后,李明都在床上辗转许久。过去以为已经消失的几种念头不知怎的,突然跃进了他的脑海中。
由于睡姿不好,不定型的身躯被他压在身下,两个生物的面庞在不安的辗转中反复贴紧凉席。醒来的时候,人和不定型柔软的皮肤一起刻上了一排纵横的斜印。
他砸了咂嘴,起身朝床边垃圾桶里吐了口唾沫,然后就走到了窗前。几缕灰色的条状的云彩正在新月的边上漂浮,一些过去的印象深刻的面庞不知怎的,就是在那时一一现在了李明都的眼中。
同样睡不着的秋阴当时正在小院子里转圈,她的脑海里全是那次大西北之行给她所留下的无数印象。在她抬起头的时候,她就看到了二楼李明都像是在沉思的孩子一样没有焦点的在凝视云际的面庞。
晚风飒飒地吹着秋阴身后的树木,十一月初的叶子不知不觉,已一片片地落下了。
在七号的晚上,秋阴接到了一则通知。在个端收到讯息的同时,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拉上了窗帘,也关上了门,墙上很早就铺满了隔音材料。她站在镜子的旁边,听到通讯的那头医生说,他马上还要来地上接李明都到太空站一趟,希望秋阴做一做李明都的思想工作。
尽管现在的秋阴原则上已经不具备相关的责任和义务了,但她没有回避组织下达的任务,而是询问道:
“只是做一次检查吗?还有其他的事项安排?”
“为什么你想询问这点?”
通讯那头的合成声听不出任何感情。
秋阴犹豫了会儿,直言不讳道:
“你们曾许诺他可以过上一个平静的、丰富的二十一世纪的生活,是不是现在,你们的研究又出现了新的状况……”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停顿了片刻。尽管她没有听过会议,但她凭着经验也可以猜想这种突发行为的背后一定隐藏着某种秘密。
“这种新的状况对他的生存是有害的吗?如果不是……你们是否又要打破原先许诺的平静了?”
“公民,你要好好想清楚你在说些什么。”医生严肃地问道,“不论是什么情况,难道作为当事者的目标,不该亲自接触、亲自理解、亲自明白自己所正在遭受的命运吗?”
“可是你们的研究却为了防止泄露,而在保密中处于高的等级,他虽然参与了研究,不也是一无所知吗?”
医生说:
“那正是为了他所要过的这种简单的生活。过去的一些秘密在现在已经不再是秘密,知道是无妨的。但每个时代都在产生这属于每个时代的秘密。多余的事情不需要知道比较好,否则他也不能下降到地上,他应该在土星城,那里才是最适合他的安全的平静的地方!”
“安全……?”
“嘈杂是危险,寂静方才安全。远离人类的世界,所能得到的即是长久的平稳。”
秋阴迷惑地望着镜中的自己,不理解从个端里传来的医生的话语。
“我们回到原本的话题上吧。”医生说,“你到底帮不帮这个忙呢?”
秋阴沉默地点了点头。
个端里倒映出了她的姿态。
在她走出房门的时候,她看到李明都站在二楼楼梯的边缘,冲着她笑了笑。他说:
“有什么事,我都会配合的。”
秋阴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她讲:
“谢谢。”
房间是隔音的,但这两人对在这屋子里所能发生的每一件需要保密的事情都心知肚明。
仅仅两天后,从汉城的方向就飞来了三辆空陆两用武装车。车辆变换模式在空中的飞行所发出的噪音撞破了姬水镇长久的宁静。
大风吹起了一路的落叶,两个人一前一后站在门口,待到风停。
车里没有人,两人正要上车,车载电台传出了合成声的问候。秋阴打了个招呼,问医生在哪里。
医生说他的综合人格正寄宿在第一辆车中。
“你现在就在车里?人的大脑可以控制这一切吗?”
李明都问医生。
“是的,我正在控制车,像控制人体一样。这两者对于大脑而言是有区别的,不过只要做好转化和对接,也并非困难。”
停顿片刻,医生笑道:
“所有冬眠人都有资格询问,我觉得先生您是唯一不该问这个问题的人。”
李明都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果不其然,片刻过后,他就说道:
“因为您多个身体共享感官的形式,要比我们现有的技术更加神秘、而有一种……一种深邃的未知。这种未知,看上去和我们的技术差不多……实际上,组织上的报告认为,是人类现在,还没法子望到的方法。”
不过,行走,靠马拉,靠自己生物的双腿拉,靠人踩踏板,靠内燃机带动车轮,都可以走,外在的表现是一致的。
医生说些有的没的知识、说些趣闻,放放车载音乐,打发着三个人乘车移动的时光。
太阳渐渐落下,夕阳的残红铺满了汉城郊外山坡基地上的树林。一路的常青木的树叶像是燃起了火。
地势渐高,秋阴侧眼,便见到了低地上那座被机蜂环绕着的汉城。几十年前修建的高楼大厦在落日前变成了一片起伏的线状的像是竖琴的影子,随着太阳的西落,影子还在拉长。直到红日变成了江畔粼粼的波光,影子才渐渐被黑夜吞没。
星光闪烁在黑暗的城市的高空,他们看到了天际的光帆变换了自己的方向。散出的一点光辉被大气折射,略微偏移了它应该所在的位置,像是一线长白色的灯带。
李明都问她:
“你在看些什么?”
她说:
“我在看野蜂们为什么要这样飞舞,我在想城市里网络里的人们现在是怎么生活的……”
这一整个未来的世界,都让秋阴感到难以靠近。
自动车飞进了基地,不两刻便开进了近地空间巡航飞机的舱室内。室内多昏暗,只因人至而开了几盏灯。
自动车被固定在板上。晚上八点的时候,航空飞机上升。城市、江河与远处的群山开始变得像是玩具一样又小又脆弱。
舟车劳顿,两人坐在车上也撑不住,先后沉沉地陷入睡乡。
约是半夜,李明都被一阵急促的闪光惊醒。在闪烁着星光的黑幕尽头,有一连串乳白色的光亮正在穿梭遥远云际。他沿着乳白色的光线下望。光线飞到了他的视野的边缘,接近了地平线的地方。在那里,是一望无际的汪洋。水的边缘便是亚洲的轮廓。在亚洲广袤的土地上,零星散落着点点光亮。
在他的身后,早也醒来的秋阴说:
“太平洋……光线落下的地方是锡兰岛吧。光线应该是某种从太空站中向地面发射的船只,这是在做什么?”
车载电台久久没有回复。
李明都随之问道:
“医生,你在吗?”
电台里才发出声响,医生说:
“抱歉,我现在不在车里了,车是自动巡航状态,我在月球第三前线有点事情,和这里的联系有延迟。”
顿了下,他继续说:
“不用担心,炮火是不会波及到我们的。那只是发生在锡兰岛上的、其他国家的、局部的冲突。太平洋在太空监视下几乎是一览无余,近几个月也颇不太平。”
“锡兰岛上的冲突是什么缘故?”
秋阴问。
医生不解,他反问道:
“什么什么缘故?锡兰岛是个落后的国家,在落后的国家发生一切都是有可能的。说起来,你们可能还不知道,这些落后的国家的水平可能还停留在二十世纪。在那里出生和成长的人就像活在泥沼里一样,恐怕永远不能挣脱了。”
“没有商品输入与输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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